第八十八掌 要再來一把嗎?
卡森·博格並不是在說客套話,他能夠感受到,那些孩子雖然嘴上很嫌棄,其實卻樂在其中。
對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安穩的家庭,同齡玩伴,還有無憂無慮的生活,便已經滿足了對幸福的全部定義吧。若非現實狀況不允許,有哪些孩子天生就習慣了戰場上硝煙與火焰的氣味,喜歡在死人堆裡摸爬滾打艱難求存嗎?到最後,灰燼遊擊士給不了他們的,反倒從一個從天而降的教會中得到了。
天降之物帶來了他們最需要的東西,卡森·博格有時候會覺得,這是命中註定。
灰燼遊擊士需要一個可靠的盟友,戰士們需要重建信心,孩子們需要在戰火的間隙中喘一口氣,而他則需要一個更為明確的目標,以堅定自己的信念。如果沒有這些從天而降的旅人,他們的命運又將何去何從呢?至少不是像今天這樣,在宴會上開懷大笑,毫無恐懼與疑慮,彷彿明天已握在手中吧。
灰丘之鷹忽然有些理解卡多拉了。
那孩子雖然外表柔弱,內心卻很倔強,一旦認定了什麼事情,就絕不會輕易放棄。像當初,瑞吉娜從死人堆裡撿到了這個被父母牢牢護在懷中的女孩,本打算將她送到安全的地方,託付給信任的人收養,她卻自己偷偷跑回來,一定要加入這個四處流浪、朝不保夕的抵抗組織;後來,米契教她怎麼使用武器,怎麼躲在敵人的視野之外偷襲,怎麼在敵人察覺到自己的位置前及時轉移,這些都是為了讓她在戰場上更好地生存下來,她確實將這些技巧運用得很好,可沒有一次是為了保護自己,都是為了保護米契和其他同伴。
什麼才值得堅持,什麼又不屑一顧,她心中有一套獨特的標準,和常人似乎不太相同。
那麼,這個總是沉默寡言、像個影子般跟在米契身後、笑起來有些靦腆和害羞的女孩,是從女神冕下的教義中、從林格牧師與梅蒂恩修女的傳教中、亦或是從這些看似簡單卻充滿複雜樂趣的遊戲中,看到了什麼值得堅持的事物嗎?
卡森·博格覺得,那一定是希望吧。
唯有希望,是這片混亂的大地上唯一值得堅持的事物了。
這其實是大家都清楚的事情,但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在過去的百千年來,整個東帝凡特大陸上竟沒有任何一個教會能夠為人們帶來希望,它們帶來的,大多隻有對力量的渴望或對慾望的貪婪。所有人都看到了這種情況,但沒有人想要改變,彷彿他們的認知已被固定下來,世界上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壁壘,不可打破。
創世女神教曾有機會打破這層壁壘,但最終不敵這片大陸根植於骨髓中的愚昧與頑固,為了保全自身,又或是為了維持純潔,他們被迫退去,從此不曾現身。
今日之事,究竟是往日重演,還是新的啟示呢?
“等這場戰爭結束後,”灰丘之鷹忽然開口道:“你們就要離開了吧?去尋找傳說中的樂園鄉亞述,追溯女神信仰的根源,那麼,卡多拉怎麼辦呢?”
林格想了想,回道:“如果她願意跟我們走的話,我們自然是不會反對的;如果想留下來的話……”
他稍作停頓,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輕笑一聲道:“那就留下來吧。恩,我們可以在蘇亞雷城為她建一座教堂,規模不需要太大,像天心教堂這樣就很好,然後她可以擔任教堂的牧師或修女,之後的生活就由她自己選擇了,我們不會因為她成為了女神大人的信徒,就強求她一定得做些什麼。如果想要盡到自己的責任,那自然是很好的,她可以向蘇亞雷人傳播女神大人的信仰,我會教她如何籌備和舉辦七天禮,那是一種每隔七天向前來觀禮的信徒發放食物、救濟孤貧的儀式,即便那些人最終不會成為女神大人的信徒,但只要能稍微幫到他們,我想女神大人亦會感到欣慰的。當然,如果不願意也沒關係,信仰和宗教,對於一個女孩來說或許還是太複雜了,唯有平靜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吃飯、洗澡、睡覺;上學、工作、休息;閱讀、逛街、栽種花卉……像這樣平平淡淡的生活不也挺好嗎?而且我想,即便她什麼都做不到,也有許多人會幫她做到的,比如你,比如瑞吉娜小姐,比如,米契他們。”
說到這裡,年輕人抬頭看了一眼,那群孩子正圍著愛麗絲的遊戲機,興高采烈地討論著什麼,有人嘲諷米契的遊戲水平太菜,還有人反駁明明是愛指導的遊戲做得太爛了,而那個女孩子就坐在他們中間,明明是今晚宴會上的主角,卻表現得毫不起眼,彷彿已經習慣了成為他人的影子,唯獨臉上的笑容很開心。
她未必看到了未來,卻發自內心地相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唯有這樣的人,才能夠露出這樣的笑容。
卡森·博格注意到了林格的眼神,那其中蘊含著許多複雜的情感,包括懷念、追憶與淡淡的遺憾,他心中一動,開口問道:“那也曾是你想要的生活吧,林格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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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格回過神來,向他笑了笑,並不回答。
卡森·博格的說法並不準確。
那並不是林格想要的生活,因為他原本就擁有過,當他還是天心教堂的牧師,生活在一座總被淚水與霧霾淹沒的城市中時,日子過得平淡乏味,毫無樂趣可言,對當時的他來說,卻已是莫大的滿足。年輕人真正想要的,是讓梅蒂恩也過上那樣的生活,不過如今已不可能實現了,那個女孩已經失去了平凡的資格,她註定成為女神冕下的聖靈,在旅途的終點拯救萬千生靈,只是不知將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但林格相信,就算梅蒂恩知道那是什麼樣的代價,她也絕不會有絲毫猶豫。不再平凡的女孩,是為了讓世界上無數女孩都能過上平凡的生活而戰的,卡多拉只是第一個,但不是最後一個。
所以。
林格忽然說道:“如果卡多拉決定留下來的話,等離開的那一天,我會說服愛麗絲,讓她留下兩臺遊戲機在新教堂的。”
卡森·博格聞言愕然:“這可是女神冕下的聖物……”
“它的神聖之處就在於,所有從遊戲中得到的快樂都是無私的,既不會因為獨享而加深,也不會因為與他人分享便稀釋。倒不如說,讓更多的人來體驗遊戲的魅力,才是女神冕下的意願。”林格說道:“如果只是將這些遊戲機供奉在這間教堂內,終日蒙塵,我想倒不如留在蘇亞雷城,讓它為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帶來一些聊以慰藉的快樂吧。”
灰丘之鷹默然,但其實已經被林格說動了。此刻他想到的,是那些在戰爭中失去家庭、失去親人乃至失去希望的孩子們,像這樣的人在安瑟斯地區絕非少數,米契這群少年軍只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已。但是,倘若一顆在戰火與硝煙中逐漸冷卻的封閉的心,都能因為遊戲的魅力而敞開,那麼,它是否也能幫助每一個曾遭受過戰爭傷害的孩子,走出心中的陰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