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
天邊映著晚霞,橘紅色的雲影從雲鯨空島的樹海一直延伸向安瑟斯山脈的彼端,往更遠的天空望去,已經可以看到一兩顆稀疏的星辰,正一眨一眨地閃著微弱的光亮。若在永夜林地,這點星光並不足以擠開咒死木的樹冠,照耀著下面一片灰燼的土地。但在雲鯨空島的花田中,天空是沒有遮擋的,就像是一塊漸變的幕布,從晴朗的淡青色,到昏沉的深藍色,再到深邃而又瑰麗的深紫色,天地之間的明暗變化,自晝至夜的過渡,儘可以一覽無餘。
林格坐在樹樁上,靜靜地看著太陽沉入樹海下面,晚霞的光如潮水般層層消退,而黑夜隨之湧起,變化無狀,就像一幅驚心動魄的畫卷。花田附近漸漸被幽暗籠罩,但一些奇異的發光植物與小飛蟲帶來了彌足珍貴的光亮,入夜後,空島上的生靈們也迎來了難得的靜謐時光,往往這個時候,風車塔房前的櫻草花田便成為了它們消遣娛樂的場所。
不遠處,一隻石精守衛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默默地靠著田壟休息,幾隻害羞的花妖精躲在它的岩石身軀後面,探頭探腦地向這邊張望,不時小聲討論著什麼。還有一隻調皮的森林妖精正抓著石縫裡生長出來的青苔往上爬,儼然將石精守衛的身體當成了攀巖玩耍的遊樂場。
忽然間,正在熟睡中的少女輕輕動了一下眼皮,口中發出了猶如夢囈般意味不明的唔嗯聲,這動靜嚇得那些花妖精“呀”一聲齊齊縮到了石精守衛的身後,正在努力往上攀爬的森林妖精也一個激靈,沒有抓穩,掉了下去,恰好掉在花妖精們的面前,被她們圍起來,嘻嘻哈哈地嘲笑了幾句,頓時又是一陣打鬧與嬉笑的動靜。
林格低下頭時,正好依耶塔也慢慢睜開眼睛,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她的眼神一開始還有些茫然,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區別。過去好幾分鐘後才漸漸變得清明起來,目光重新聚焦,定格在了年輕人的臉上,想都沒想,很自然地脫口而出:“早上好呀,林格。”
年輕人不禁失笑,搖了搖頭:“已經是晚上了,依耶塔。”
“是嗎?”少女眨巴著眼睛,大概是因為剛從夢中醒來的緣故,給人的感覺呆呆的:“那就晚上好,林格?我好像睡了很久,你一直都在這裡等我嗎?”
“畢竟已經約好了嘛。”林格指的是依耶塔睡著之前和他做的約定。
“對哦,我們已經約定過了,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天使小姐的臉上一下子浮現出安心的表情,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她的心思實在太好猜,倒不如說根本就沒有猜測的必要,一切都掛在了臉上,使年輕人都有些忍俊不禁。不過,對於有些人來說,天真和單純並非缺陷,而是彌足珍貴的品質,因此他倒沒有真的笑出聲來,只是抬頭看了眼天色後,開口問道:“已經很晚了,我估計老闆娘早就準備好了今天的晚餐,你要和我一起回旅館吃飯嗎,依耶塔?”
“唔——”
少女明顯有些顧慮。林格也知道她在顧慮什麼,但並不挑破,只是說道:“大家都很擔心你,依耶塔,就當做是為了讓她們放下心來,去露個面如何?再說,謝麗婭小姐每天工作已經很累了,還要給你送飯,你為何不懂事一點,讓她少跑兩趟呢?我想她應該會非常感謝你的吧?”
這就屬於胡說八道了。
畢竟酒保小姐能有什麼工作?無非是每天站在吧檯後面調調水,絞盡腦汁給新的作品起名字,到處推銷自己的得意之作,順便幫大姐管教一下旅館內那些不安分的兔子先生和盆栽樂團而已。至於其他事情,就不在她關心的範圍之內了,也沒人指望她主動做些什麼。
拿這個藉口來說服依耶塔,有種打默契賽的感覺:你知道我在胡說八道,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在胡說八道,但我還是要這麼說,為什麼呢?因為你需要一個藉口,對吧?不是別人說服你、而是自己說服自己的藉口。
林格向仍然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少女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暗示著什麼。這個極不符合他一貫形象的、甚至有些調皮的動作一下讓依耶塔笑出聲來,噗嗤的聲音傳到了花田深處,叫正圍著石精守衛玩捉迷藏的小妖精們也不禁扭過頭來,好奇地張望著,很想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才叫這片花田的主人笑得那麼開心。
好在她們雖然不諳世事,卻隱約能察覺到這是很重要的時刻,不能隨便過去打擾,萬一把依耶塔惹毛了,以後不許她們來花田裡玩耍怎麼辦?於是很快收回了目光,繼續嘻嘻哈哈地玩耍起來,那隻石精守衛也不動彈,就這麼呆呆地坐著,任由調皮的妖精們圍著自己四處打鬧,嘰嘰喳喳,明明人數不多,卻活像有上百隻麻雀同時在花田裡吵架。
“那我就——”
依耶塔拋開了那麼多顧慮,剛想說“那我就和你一起回妖精深眠旅館吃飯吧”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了什麼,話語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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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林格疑惑地問道。
“沒什麼。”依耶塔卻眼睛彎彎,吃吃地笑著,用一個不太合適的形容,她此刻的表情簡直就像是偷雞得逞的小狐狸一般狡黠,總讓林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我和你一起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個條件,你得答應我!”
“什麼條件?”
“你先答應了,我再說。”
“那我答應你了。”林格毫不猶豫地說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依耶塔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詫異地看著年輕人,好像沒料到他會這麼簡單就答應了下來,早知道不該說一個條件的,應該說好多個條件才對!
開玩笑的啦。
依耶塔悄悄吐了下舌頭,然後才小聲說道:“那你抱我回去吧?”
“嗯?”林格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就是說……用、用之前你把我從房間裡抱出來的姿勢……抱著我……那個,走回去……”天使小姐的臉頰紅得簡直能與天邊還未消退的晚霞相媲美,她吞吞吐吐,結結巴巴,眼神還不住往兩旁遊移,不敢面對年輕人的注視:“沒、沒有別的意思哦,就只是、只是我剛才睡得太沉了,還沒緩過來而已……就只是這樣……而已。所以,你也別、別想太多哦?怎麼樣,可以嗎?”
她的語氣中透著期待和忐忑,對此,林格倒是無所謂的:“可以是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依耶塔頓時抬起頭來,緊張兮兮地看著年輕人,那表情好像無論林格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她都會努力解決一樣,也不知道哪來的動力,要是她平時就這麼主動,身為姐姐的小夏,還有身為長期監護人的老闆娘與酒保小姐,還會那麼擔心嗎?
“不過路程有點長,一直用這個姿勢可能不太舒服。”林格提議:“不如換成背的?”
依耶塔聽罷,連連搖頭:“不行、就要用抱的!”
她堅持己見的語氣,聽起來還有幾分撒嬌的意味。林格雖然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堅持,但這都是細枝末節罷了。既然少女本人不在乎,那麼他也不是非得強迫他改變主意,於是便點頭答應下來。
他先是扶著依耶塔,幫她從樹樁上坐起來,又細心地幫少女拍去衣角和裙子上沾染的幾片櫻草花瓣,大約是熟睡的時候被風吹過來,一不小心粘住的吧。然後才一手繞背,一手托住她的腿彎,略一用力,便將柔弱如片羽的少女抱了起來。這一回,依耶塔雖然害羞,但並未閉上眼睛逃避現實,倒是大膽地伸手過來,主動攬住了年輕人的脖子,將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猶如雛鳥歸巢般,露出了安心愜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