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心情很好的緣故,蘿樂娜便大度地將林格放走了,至於她為什麼心情好,林格也不太敢問,總覺得那不是自己能夠踏足的領域。他甚至覺得自己今天來找蘿樂娜根本就是個錯誤,應該明天再來的,雖然明天來可能也會發生同樣的事情,但至少……拖延了一天,不是嗎?
年輕人逐漸理解了,為什麼有些人明知道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一遇到問題還是忍不住想要逃避。
人之常情罷了,林格曾以為自己能夠永遠保持超出情感的理智,但事實證明他也不過是一個凡人。
離開之前,蘿樂娜忽然將年輕人叫住了。
當林格回頭,疑惑地看著她,不曉得這位海棲公主殿下又想要搞什麼新花樣的時候,少女卻將雙手負在身後,指尖微微糾纏在一起,那雙淺海似的清澈眸子眨巴了一下,在穿過林間的日光中,彷彿傳遞著一種真摯的信任與長遠的眷戀:“林格,你答應過了,要和我一起回去見母親大人和姐姐的。”
她的眼神無比柔和,渾然不見剛才狡黠得意的模樣:“可不能失約哦。”
年輕人不由得想起了他與聖夏莉雅以及愛麗絲結伴,在陸間海上乘風破浪時的景象,天與海蔚藍一色的背景令人印象深刻,那時他為了天才玩家一個荒誕可笑的提議而前往洛特丹娜,關於那座海濱城市的記憶無非是汙水、濃煙、隨處可見的垃圾以及海灘上死去的動物屍體,街道蕭瑟荒涼,白銀松的葉子簌簌落下,長石砌成的防波堤在海水拍打下發出可怖的呼嘯……一切都是灰色的,讓人感到壓抑沉悶。
直到那位少女出現在視野中,整個世界才彷彿重新擁有了色彩。她站在防波堤上,安靜地眺望著遠方的海洋,憂鬱哀傷的眼眸中,究竟想要傳達怎樣的心情呢?在她不是以人類的歷法計數、而是根據海中珊瑚樹日漸生長的幅度來估量的年齡中,又是否遇見過與他一樣獨特的旅人呢?海水的汙染就像人心的汙染,總是伴隨著潮漲潮落而起伏不定,唯有她始終保持著一顆水晶般的心靈。
他輕輕點頭:“好。”
然後便轉身離去了。
蘿樂娜不再挽留,只是安靜地看著年輕人的背影逐漸走遠,正如她曾經站在防波堤上遙望家鄉的方向,為日趨嚴重的汙染憂心忡忡,卻從來沒有產生過回鄉的念頭一樣。她確信自己離開家鄉是因為身上承擔著多麼艱難的使命,也確信這個使命除了自己以外再無人可以做到,這本是一種預感,她卻視之為真理。
故老相傳,鍊金術師的道路,就是追尋真理的道路,無論是點石成金、賢者之石、無中生有、還是虛無縹緲的魔力大源,都引來塵世眾生的狂熱追求,可到最後成功的又只幾人?然而對這位少女來說,真理不是任何意義或目的,僅是她踏上這段旅程的理由而已,她所追尋的,另有他物。
那個年輕人會是其中之一嗎?
還是得償夙願後的唯一呢?
她自己都不清楚。
“好了。”
海棲公主用力地伸了個懶腰,語調微微拉長,就像在哼著一支愉快的曲子:“該幹正事了。”
“天氣真好,工作工作。”
少女轉身,走進了自己的鍊金工房。唯有那兩張躺椅,還默默地擺放在林間空地上,被溫暖明媚的日光照耀著,彷彿在等待一個人的去而復返。
……
離開樹林後,林格重新回到了街道上,道路在他的面前分岔,左邊通往妖精深眠旅館,右邊則通往櫻草花田。他略做思考後,最終還是選擇了先往右走,畢竟在那片花田中,有一名少女已經等待自己很久了,連謝麗婭去探望她回來後,都隱約抱怨自己太不溫柔,竟好長時間沒有去陪她。
實則是,年輕人一刻也沒有忘記,畢竟,在雲鯨空島上所有的少女中,最讓他放心不下的,便是這位了。
他停下腳步,已經望見了花田的影子。
潔白的風車在芬芳的花甸中徐徐轉動,吹過田壟的風帶著一股泥土和草葉的清香,幾隻花妖精聚集在花田中,嘀嘀咕咕地討論著什麼,聽到來人的腳步聲後一下四散開來,只留下一片天真的嬉笑聲。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似乎只有這些大自然的寵兒,總是那麼無憂無慮,並不在乎自己已經來到了遙遠的異大陸上,更不在乎未來將會遇到多少困難。生活對她們來說,彷彿就只有玩耍兩個字而已。
或許是因為風景太好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照顧著某位少女的心情,雲鯨空島上的大家都很喜歡在花田附近活動。奧薇拉隔三差五便來給她的紫羅蘭澆水,希諾總是牽著布蘭迪在田壟上散步,梅蒂恩、謝米和蕾蒂西亞三人,也將此處視為玩耍的最佳場所,更別說森林裡的妖精和各種小動物了。這裡寧靜,祥和,彷彿畫中的風景,充滿了童話般的氣氛。
有這麼多人陪著,孤獨對那名少女來說,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可若說孤獨是一類病症的話,那麼它也是有很多種症狀的。無人陪伴是一種,抗拒與外界的交流是一種,而缺乏安全感所導致的孤獨,自然也是其中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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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憐惜的是,以上三種孤獨,少女都經歷過。
站在徐徐轉動的風車下,年輕人輕輕叩響了佈滿舊時痕跡的木門,篤篤篤的聲音,隔著門板清晰地傳了進去。裡面安靜了一瞬,然後傳來少女的詢問:“是林格嗎?”
她總有一種特別的天賦,能夠輕易察覺站在門外的人,究竟是擔心她太過孤獨而趕來陪伴的溫柔長姐,是帶著食物來與自己分享的老闆娘和酒保小姐,亦或是已經好長時間沒有來探望過自己的年輕人——雖然以實際情況而言,這段時間也就半個月而已,與曾經在幽寂峽谷中度過的七百年漫長歲月,不可相提並論,可越是如此,她恰恰越無法忍受。
“是我。”林格言簡意賅道:“我來看你了,依耶塔。”
說罷,不待房間內的少女回答,他便自顧自地推門而入。敲門只是出於禮貌,或者說讓對方做好心理準備的預告,而實際上,這間風車塔房的門從來就沒有上鎖過。外面的人想要進去很簡單,裡面的人如果想要走出來的話,自然,也是很簡單的。
走入房間後,依舊是熟悉而樸素的擺設:床,櫃子,桌椅,泛白的牆體,散發出淡淡松木香氣的窗欞,窗臺上的盆栽與探出視窗的紫藤,藍色的格子窗簾,還有那位正坐在窗前的書桌邊,看起來應該是在寫日記的少女,她纖細的指間捏著一根羽毛筆,就像她耳畔的羽毛一樣潔白、細膩、不染塵埃。
“啊,林格。”對於年輕人不允而入的行為,少女並不驚慌,只是呆呆道:“等一下,我馬上就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