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芙羅娜走出房間的時候,下意識左右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走廊上只有月光在蔓延,灑下柔和的清輝,那幽藍色的月華映出了一個孤獨而單薄的影子,就綴在落地窗的邊緣。法芙羅娜起先嚇了一跳,隨後才反應過來那其實是自己的影子,不禁鬆了一口氣。
她平時不是那麼敏感的性格,只是被那個夢境搞得有些疑神疑鬼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害怕的其實並非故事書中那些以詭魅筆調描繪的鬼怪幽靈,這裡是母親大人的聖域,任何邪祟和汙穢的事物都無法侵入;事實上少女真正害怕的是自己的姐妹們才對,要是被誰發現她大半夜不睡覺,偷偷溜出來散步,估計沒等天亮,這個訊息就要傳入那兩位姐姐的耳中了。
她們一個很溫柔,一個很嚴厲,然而無論是溫柔還是嚴厲,都不是那麼容易消受的性格啊。
現在暫時是安全的,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來。據她所知,像奧薇拉和蘿樂娜這幾位姐妹,都有著夜貓子的習性,誰也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就會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然後拍著自己的肩膀,驚訝地說一句:“咦,法芙羅娜,你怎麼也在這裡?”
她可不想承認自己是被一個夢嚇得睡不著的,那也太丟人了。於是思前想後,法芙羅娜覺得不如到頂樓吹吹風,讓腦袋冷靜一下。
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看到星星哩——
初始星域與外界宇宙相隔著不知道多少光年的遙遠距離,包圍天之聖堂外部的黑暗地帶又似乎具備削弱一切物質與光線的能力,因此很少有星辰的光能夠跨越漫長旅途,落在這座城市的天幕上。然而世事並無絕對,一個月份中總有那麼幾天,星座的光會變得特別明亮,足以穿透黑暗,映入少女們的眼眸中,璀璨生輝。每到那時候,溫柔的長姐就會帶著妹妹們來到頂樓天台看星星,一一為她們指明那些星座的形狀與名字:看起來像大船航行的是旅人座,看起來像仙女撫琴的是天琴座,看起來像一位騎士騎著戰馬在戰場上馳騁縱橫的,便是夜天中最為明亮的古代騎士座了。
但她只知道名字而已,關於這些星座的來歷,具體的方位,以及為何唯獨在這時候變得格外明亮,這些涉及到宇宙中某種冥冥存在的神秘規律的知識,則一概不知,連書本上都很難找到答案。於是長姐便告訴自己的妹妹們,那些星座是女神不願讓自己的孩子太過孤單而創造的,它們就像眼睛一樣,注視著塵世的造物。每當星座的光輝強盛到足以照耀著遙遠的天之聖堂時,就代表沉睡中的母親大人又開始思念自己的女兒們了。
然而令法芙羅娜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後面那句話:“只要大家都乖乖的,當一個好孩子。”
“母親大人一定很快就會醒來了哦。”
……
這座城市的夜晚總是讓人感到分外靜謐,卡拉波斯坐在天台的邊緣,任高處的風凜冽吹拂,漆黑長髮在風中飄揚起來,與獵獵作響的裙襬一同構成了一種凜然而冷淡的意象。那些風是如此著急,彷彿迫不及待地想要掙脫城市天幕的束縛,衝入宇宙中成為一股不受控制的亂流。然而它們在地面與林間則全然不是如此,更為溫和的聲響在枝葉下窸窣穿行,有點像渺渺的薄霧,又讓人想到了故事書中的風笛聲,那悠揚卻落寞的樂曲,少女向來只在文字上見聞,卻彷彿能夠想象出那是什麼樣的聲音,譬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卡拉波斯的腳下,城市廢墟正向著無盡的林海延伸,月色如雲如濤,灑在坍圮已久的古老建築與一株株枝葉繁茂的參天大樹上,為它們抹上了一層乳白色的清輝。而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高樓大廈的影子正向上起伏,向前蜿蜒,構成了一副奇異的繪圖。它們都是沒有生命的造物,然而神奇的是,卡拉波斯總會體會到這些石頭或朽木的心情,沉默的,張揚的,堅韌的,脆弱的……所有心靈的聲音都在黑暗中擁有了共同的語言,而卡拉波斯瞭解黑暗,譬如瞭解自身。
黑暗,是靜謐與包容的家鄉,也是萬物與心靈的歸宿。
這是母親大人說過的話,卡拉波斯一直銘記於心,將其視為人生的哲理,無上的箴言。
如果有誰想要扭曲這股力量的話,即便那個人藏身於遙遠的宇宙盡頭,卡拉波斯也絕不會放過他的。
只是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這樣的決心。
“法芙羅娜,”少女不回頭地說道,聲音輕飄飄地傳向身後,傳到了某個人的耳中:“既然來了,為什麼要躲躲藏藏的?過來吧。”
“呃。”
本想來天台吹吹風,沒想到無意中撞上了最害怕的一個姐姐,正在猶豫是否要露面的法芙羅娜,稍微尷尬了那麼一瞬間。不過她的臉皮向來很厚,所以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走到卡拉波斯的身邊,訕笑著打了聲招呼:“晚,晚上好呀,卡拉波斯姐姐。你也睡不著覺,出來散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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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著重強調了“睡不著覺”和“散步”這兩點,表明自己並非故意熬夜的。然而,妹妹的這點小心思,當姐姐的又豈會看不出來,卡拉波斯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法芙羅娜一眼,就讓後者感覺自己已經完全被看透了,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她就知道,這天之聖堂內沒什麼事情瞞得過兩位姐姐。對於那位溫柔而親切的長姐,大家是不忍隱瞞;而對眼前這位嚴厲又似乎能看穿人心的姐姐,大家則是不敢隱瞞。
“哈,哈哈。”
法芙羅娜自然也不敢隱瞞,她乾笑兩聲後,終於還是在姐姐平淡的注視下敗下陣來,垂頭喪氣地承認道:“好吧,其實我不是出來散步的,只是做了一個噩夢,然後失眠了而已。”
“夢?”卡拉波斯微微皺眉,即便是這樣的動作也顯得優雅端莊。
“恩。”
法芙羅娜尷尬地移開了視線,心裡覺得真是太丟人了,居然被一個噩夢嚇得失眠,卡拉波斯姐姐指定會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吧。好在她不像緋珥那樣大嘴巴子,什麼話都往外說,所以應該不會透露給其他人,自己多少還能在姐妹們面前保住一些面子。
卡拉波斯自然不會嘲笑妹妹膽小,而是詢問道:“是什麼樣的夢?”
咦?
卡拉波斯姐姐對夢境感興趣嗎?
法芙羅娜起先有些疑惑,但很快就釋然了:說不定她只是想找個話題聊天而已,而且這個話題也確實切中了法芙羅娜的心理,她早就想找個人傾述一下自己的噩夢了,那個稀奇古怪、充滿了混亂與瘋狂色彩的夢境,如果一直憋在心底的話,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法芙羅娜原本是想等天亮後去找格洛麗亞談話的,掌握心靈王權的她最是瞭解生靈的夢境都有何寓意,不過既然卡拉波斯姐姐想聽,那麼先跟她說一下倒也無妨。
“嘿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