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凡人來說,難以填補的情感慾望便是一種口渴的體現,而無度索取魔力以填補這種慾望的行為,便相當於飲下毒液來止渴了。但諸生靈皆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假如無法壓制天性的話,為何不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那條路,而將風險留到不可預見的未來去承擔呢?或許正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尼格弗拉姆等伊甸人神,才會向命運露出反叛的獠牙吧。
林格無法評價這種思想的對錯,畢竟他也只是一介凡人,何況年輕人覺得,天蒂斯的問題中其實隱藏著一個邏輯上的陷阱:“如果口渴的人知道那是一杯毒液而喝下去止渴,誰都無法質疑他的選擇,可如果他並不知道,只覺得那是一杯普通的水呢?”
“你很擅長找邏輯上的漏洞,林格先生,然而你也忽略了一個地方,那就是現實上的漏洞。”天蒂斯笑了笑:“你似乎總把其他人想得和自己一樣聰明、理性、並且懂得剋制,一旦知道那是毒液便會謹慎地做出選擇,殊不知這世界上最缺乏的就是沒有自知之明的蠢貨了,這甚至與年齡、閱歷和成長環境無關,而是每個人的本性。”
“很不巧的是,或許是母親大人給予了太多放縱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我將他們保護得太好了,所以,在伊甸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這種型別的蠢貨了。”說到這裡,天蒂斯的目光陡然變得冷淡,她看向天界忒彌絲,淡淡道:“就用現實的例子告訴他們,何為人性的愚蠢吧,也該讓這個太久以前的故事落下帷幕了。我以天之聖堂控制中心管理員的身份,申請播放x52號檔案檔案。”
x52,這個數字緊接著剛才的那份檔案,說明應該是其後續,也就是……少女王權與人神們都消失後的故事。
天界忒彌絲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判斷為:合理。申請許可已透過,現在開始播放x52號檔案檔案,代號為:世紀末。”
世紀末,即創世紀的終末。
……
霧氣中橫臥著一個龐然大物。
陰鬱、沉重、猶如一頭垂垂將死的野獸,蜷縮在世界盡頭的角落裡,孤獨地等待死亡的臨近。被沼澤溼氣長久侵蝕的木板,每一塊都散發出陳腐發黴的氣息。一條老舊的棧橋,透過火把的殘光,與這座死氣沉沉的營地連線在一起,腳步聲踩上去時,彷彿連搖晃的火光都在嘎吱作響。
這樣的景象,確實容易讓人感到震撼,仿若糅合了一種凋零的悽美、或腐朽的蕭瑟在其中,也恰好吻合了此刻夜色降臨、天將昏暗的背景。然而這種感覺或許並非錯覺,因為不止是眼前這座營地,恐怕是整個世界,都在走向腐朽與凋零吧。
這是一個被人們稱為無光的時代,文明的火光已然熄滅,萬物迎來既定的終焉,看不見希望,亦看不見未來,連最蒼老的巨龍,都已經放棄了抵抗,在最高的雪山上俯下頭顱,不再奢望有誰來寬恕凡人的罪孽,拯救這個瀕臨死亡的世界。
那些還在掙扎的人,大多不是知道自己想要活著的理由,而是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一定要死的理由,所以才渾渾噩噩地繼續活著而已,就像這座營地裡的倖存者一樣。
當生命不是為了生存而活著、當凡人不是為了尋求意義而活著、當活著不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個問題的時候……誰來告訴他們答案,究竟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在很久以前的世界,人們從不需要思考這些問題。
茫茫霧氣填充著死寂的箱庭,遠處,火光隱隱約約地閃爍著,有人在篝火邊吹奏風笛,伴隨著講述故事的聲音,蒼老而又悲涼——
“起初是天與地的崩毀,曾被稱為神的人啊,被自身的傲慢與慾望控制著,向管理這個世界的偉大意志,露出了猙獰的獠牙。於是,古老的聖堂燃著大火,從天而墜,伊甸的太陽就此隕落;偉大的意志亦被觸怒,祂殺死了不敬的三十三個凡人後,陷入沉睡,發誓直到這個汙穢的世界被徹底淨化之前,不會再睜開祂的眼睛。”
“失去了偉大意志的約束,凡人的慾望更加膨脹。他們開始向世界索求更多的魔力,渴望更強大的力量,直至成為唯一的主宰。然而,膨脹的慾望導致災難,無度的索取帶來相殘,當魔力開始衰竭、這個世界再無法回應凡人的需求時,便是戰爭的開端了。”
“那是一場爭奪魔力的戰爭,起初是龍與羽精靈,他們在天空上掀起風暴;然後是巨人與塵精靈,他們讓沃土變成了荒野;最後是鏡精靈喚來了海嘯,摧毀地上人的城市。這片大地所見之處都在燃燒鮮血與火焰,人們拿起刀劍,放棄思考,追求盲從。所有人,無論是戰士還是平民,都不可避免地被捲入了這場戰爭中。或許有人試圖阻止浩劫的發生,挽回人們的理性,但在這片大地洶湧的浪潮面前,他們渺小得像是螞蟻,微不足道。”
“當所有種族都屠戮殆盡時,人類成為了最後的贏家,因為他們的人口最多,亦最懂得夾縫求生的道理。然而贏家便一定贏得了什麼嗎?只是失去得比較少而已。在戰爭的最後時刻,人們摧毀了文明與秩序,遺失了知識與財富,倖存者所見的一切滿目瘡痍,城市淪為廢墟,沃土焚為灰燼,再沒有一棵樹木能夠結出果實,也沒有一泓清水能夠孕育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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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舊的戰爭剛剛結束,新的戰爭便接踵而至。這一回,不再是爭奪魔力的戰爭,而是爭奪資源的戰爭;人們不再渴求力量,而是竭盡全力地生存。為此自相殘殺是允許的,背信棄義更是司空見慣,當道德不再擁有約束心靈的力量時,文明的結局便已註定。”
“最終,世界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在灰暗的霧氣籠罩下,苦難的花朵早已凝聚,為這些註定見證末日的人們獻上哀悼。”
風笛聲漸漸停下,講述故事的長者輕嘆了一口氣:“只是不知道,當初創造世界的女神冕下,是否曾預料到創世紀的終末會來得如此之快呢?”
對於那些經歷過黃金時代的人來說,文明的繁榮與美好是可以想象的,那段時間漫長得彷彿永遠不會消逝;然而對於出生在戰爭時代,只能在故事與傳說中追溯過去的人來說,那段時間卻如此短暫,短暫得自己甚至來不及經歷,便已經消失了。
時間與命運,漫長與短暫,從來都不是一種概念,而是概念的狀態。
沉默聆聽的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世界是女神冕下創造的嗎?”
“是的。”長者點頭,用一種沉穩睿智的語氣說道:“偉大而又仁慈的女神冕下,用七天的時間創造了世界,併為凡人帶來智慧與文明,這正是自古至今最為久遠的神話起源。後來,女神冕下不願干涉文明的程序,便離開了這個世界,將它交到了凡人的手中。只是,凡人們辜負了祂的期待而已。”
那個聲音又問道:“那,女神冕下會回來拯救我們嗎?”
長者不說話了,人群中傳來一陣稀疏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