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一字一句地說道:“雖然這麼說有些不禮貌,但我還是想提醒您一句:大小姐不需要任何安慰。”
無論是看著她長大、視若親人的老管家,還是他們這些忠誠的騎士,在事情發生後,始終只是默默地陪伴在大小姐身邊,替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從沒有人試圖安慰她,因為他們都知道,歌絲塔芙家族的大小姐究竟有多麼堅強。
林格看了這位年輕的騎士一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那很好。”
“我也不擅長安慰別人。”
說完他推開虛掩的鐵門,走入了墓園,沃澤爾在外面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林蔭深處,直到連腳步聲都聽不見時,才轉身離去。
……
歌絲塔芙家族的墓園並不算大,雖然是貴族陵園,但規模上卻相差甚遠,若非沿途所見的墓碑上都印刻著一個個聲名顯赫的名字,年輕人準會以為自己誤入了蘇米雅城的哪一座公共墓園中。
在墓園深處,林格看到了老管家韋伯的身影,他一襲黑色燕尾服顯得無比肅穆,懷中抱著一捧純白色的白棘花束,不同於尋常葬禮祭儀上的鬱金香或白百合,流淌著歌絲塔芙血液的人逝世後只會用這種花作為祭奠,彷彿預示著他們的生命正如美麗的白棘花般,在盛夏開放,在夏末凋零。
希諾的身影在一座墓碑前安靜佇立,她已卸下騎士的鎧甲,換上了一條白色的連身長裙,手臂上同樣綁著黑色的紗巾,遠遠望去,背影孤獨而單薄。少女似乎在出神,以至於沒有聽到來自身後的腳步聲,林格並不在意,他走到老管家韋伯面前,後者將手中的白棘花束遞給他,年輕人頷首接過,然後從希諾的身旁走過,單膝跪地將花束獻碑前,閉眼默哀了一會兒,為這位可敬的老人獻上一縷哀思。
睜開眼時他才注意到,這方灰白色的墓碑似乎並非新鑄,也就是說,年邁的凡因德魯·琴·歌絲塔芙,其實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準備自己的葬儀了嗎?
年輕人起身,這時旁邊的少女開口,為他印證了心中的猜想:“很久以前,大約是在我上大學之前,祖父大人便曾對我說,他逝世之後,不需要多麼隆重的葬禮,只需要有一個墓穴、一方墓碑,再有三五個親人好友為他獻上花束便夠了。或許他其實從那時候就已經走了,只是亡靈沒有時間的概念,才讓他在人間又滯留了漫長的歲月。”
年輕的希諾·琴·歌絲塔芙當時並未意識到,這不是一位老人在看透了紛紜俗世後的偶然感慨,而是一個精確到時間、地點乃至場景的預言,甚至連摩律亞人中最善占卜的大巫都無法與之媲美,以至於她今日站在這裡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當時的畫面,恍惚間意識到時間從未向前,但也沒有後退。
林格由此想起了自己的養父楊科先生,當他對自己說出“不要傷害他人,也不要傷害自己”的箴言時,是否已預感到未來某一天他將死於一種微不足道的惡意呢?投放出去的善意卻得到惡意的回報,這是人世間常見的事情,遊歷塵世、閱歷豐富的養父不可能不清楚,但他依舊選擇了這條道路,這就是說,有些人是明明看見了自己的死亡,也絕不會害怕的吧?
林格偶爾能夠理解這種心情,但偶爾又感到迷惑,生與死向來是人世間最複雜的命題,便是最偉大的哲學家亦無法說得清楚。
年輕人只能回道:“凡因德魯先生是一位可敬的長者,關於他的死,我感到很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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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諾扭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道:“你不需要感到遺憾,林格先生,這是他堅持的選擇,同時,也是我的責任。”
希諾的責任?
難道這位少女又要將他人的死亡怪罪於自己身上嗎,就像克萊兒之死那樣?林格微微皺眉,剛想說些什麼安慰她,忽然間怔住了,沒能說出口,因為他想起剛才在墓園外面的交談——
“大小姐不需要任何安慰。”
“那很好,我也不擅長安慰別人。”
所有說出口的話,最終都會以另一種形式回來,只是或快或慢而已。林格微微搖頭,將安慰的話語都咽回了肚子裡,安靜等待希諾接下來的話。
希諾收回視線,道:“我之所以這麼說,自然是有原因的,並且這和你一直感興趣的某件事有關。林格先生,當你透過那件神奇的鍊金道具,親眼目睹了我的戰鬥時,疑惑便已產生,如今正是機會,你會將它問出口嗎?”
一直感興趣的某件事?
林格的反應很快,並且不假思索:“關於你的王權之力嗎?”
“沒錯。”
不知道是否錯覺,林格似乎聽到希諾輕笑了一聲,笑聲中帶著些許失落與自嘲,但當他回頭看去時,卻發現少女並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她只是默默低著頭,凝視自己交疊在小腹處的雙手。那雙柔弱纖長的手掌上包裹著潔白的絲質手套,手套上還有鏤空的花紋,顯得莊重典雅,讓人難以想象它曾經握緊過騎士的槍刃,斬殺了一頭可怕的魔獸。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了,這雙手中掌握著某種特殊的力量。”
少女的聲音飄若雪花,呢喃響起,一觸碰便會消散:“那種力量,正是祖父大人對我給予厚望的理由,它不是強大的魔法,不是天賦的潛能,甚至不是任何能以科學或神秘角度解釋的事物,而是最純粹、最直接、最無可置疑的——”
“勝利。”
所以,如果你們確實視我為少女王權的一員,是宇宙開闢以來掌握著創世法則的偉大存在,那麼或許應該稱呼我為:勝利王權,希諾·琴·歌絲塔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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