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情況遠比蘿樂娜描述的要嚴重得多，對政治毫不關心的人也難以想象她所說的“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到底是多大動靜。這無法用簡單的言語來形容，只需要知道在那場會議結束以後，市政府內負責環境治理和礦脈發掘等相關事務的部門共有三十六人被免職，十一人被拘捕，其中甚至包括身為洛特丹娜市天災探測局局長兼海息教堂大主教的格林伍德先生就夠了。
這對於洛特丹娜市的政治環境而言，無疑是引發了一場巨大的地震，其造成的轟動效應或許會持續數年才逐漸平息，而考察團領隊衡的果決冷酷也令他一夜之間成為了這座城市最受忌憚與最不受歡迎的人——當然，這種忌憚與排斥僅限於那些因焦慮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而惴惴不安的官員們。對於普通人而言，衡以及整個考察團的到來，無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此昨日的碼頭上才會有那麼多人自發前往迎接，一時水洩不通。
林格乍聽聞時，同樣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明德利亞斯政府和教團聯合終於開始正視洛特丹娜市的環境汙染問題了？”年輕人眉頭微微一挑：“似乎有些太遲，但以這位衡先生表現出來的能力與決斷而言，又似乎不算太遲。”
至少能讓人看到洛特丹娜市重現往日美好風格的希望，無論這個期限是多長，十年還是二十年，只要有希望，就不會讓人對這座城市失去信心。
蘿樂娜聽了林格的話，微微一笑，並沒有發表意見。
“可是，”聖夏莉雅不解地問道：“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嗎，蘿樂娜小姐？為什麼這個調查與治理委員會的工作人員要上門拜訪你呢？”
蘿樂娜搖了搖頭：“他們可不是來拜訪我的，而是來通知我的。”
她從寬大蓬鬆的衣袖中取出那份摺疊好的檔案，並沒有攤開，只是展示給林格等人看而已，微微笑道：“這是在那場會議結束以後，由洛特丹娜市公共衛生局、水文局與天災探測局聯合頒佈的一份新檔案，名為《洛特丹娜市郊區及領海區域水域治理條例》，其中的第十三條生產條例明確規定：本市的工廠、市場、屠宰場與商店等營業場所都必須辦理‘環境條例許可證明’後方可正常經營，目的是確保工商業活動中不會產生較大的環境汙染，導致已經嚴峻的海域汙染問題再度惡化。剛才的那兩個人，便是來向我宣傳這份檔案的，除我以外，大概市內所有正在經營的商店，都會收到一份同樣的檔案吧。”
昨天才頒佈的新條例，今天就開始上門宣傳了？這速度可真快，不像是政府部門應該有的效率。不過考慮到其中還有教團聯合的推動，林格頓時又釋然了。
“如果無法辦理許可證明的話會怎麼樣呢？”聖夏莉雅問道。
“很簡單。”蘿樂娜笑眯眯地回答，雖然說出口的話讓人一點都笑不出來：“根據這份條例的規定，無法辦理許可證明的營業場所必須在期限內進行整改，如果無法進行整改或整改後還不符合條例規定的，將強制取締，然後由政府部門給予經濟補償。簡單來說，就是關門倒閉咯~”
很強硬的措施，也很符合攪團聯合的行事風格。不過……整改、取締、經濟補償，這三個詞一同出現，為何讓自己如此熟悉呢？林格微微皺眉，總覺得同樣的情節自己曾經見過。
愛麗絲盯著蘿樂娜手中摺疊好的檔案，眼睛一眨不眨，彷彿自己的目光能夠穿透紙張的背面，看清上面的文字似的。她好奇地問道：“所以你也要去辦理那什麼環境條例什麼許可證明嗎？哎呀名字好長，記不住了。”
你把那兩個“什麼”去掉不就記住了？
林格暗暗吐槽，同時終於明白之前那種既視感究竟從何而來了：這不就是《宗教法令》在洛特丹娜市的翻版嗎！？
首先，《宗教法令》強制關停教堂和修道院等宗教場所、《水域治理條例》則強制關停商店和工廠等營業場所；其次，《宗教法令》的出臺是為了維護宗教領域的純淨，治理日益嚴重的偽教與邪教汙染、《水域治理條例》的出臺則是為了維護洛特丹娜市周邊水域的潔淨、治理日益嚴重的環境汙染；最後，《宗教法令》是由教團聯合主導並強制推行的一項政策，而《水域治理條例》同樣是由教團聯合主導並強制推行的一項政策。
綜上所述，《水域治理條例》就是《宗教法令》，論證完畢。
才怪！
林格冷靜了一下，很快就發現了這兩項政策的細微差異之處：《宗教法令》的強制關停措施是針對除七大正神教會以外的所有宗教，不存在緩衝與商榷的餘地，林威爾市宗教互助委員會的徒勞之舉已證明了這一點；而《水域治理條例》的強制關停措施只針對那些無法辦理許可證明的經營場所，正規的商店、工廠、市場和屠宰場等依舊能正常營業。
所以，大概，眼前這位名為蘿樂娜的少女，並不會和自己迎來同樣的結局。她只要去政府的相關部門辦理一份所謂的“環境條例許可證明”，就依然可以經營這間神奇的工坊；不像某個遠在林威爾市的年輕人那樣，頂著現實的壓力與妹妹的質疑，冷酷地關閉了自己經營多年的教堂，為此還辜負了養父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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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格用複雜的目光看了坐在輪椅上的蘿樂娜一眼，剛才她從調查與治理委員會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那份《水域治理條例》的身影，似乎在某一時刻與半年前那位從巡邏警員巴頓手中接過《責令整改期限告知書》的年輕人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而很快又分離開來。他們到底是不同的，會有不同的選擇，也會有不同的結局，這世界上沒有兩個人會走完全相同的道路，正如今天以後，他們就將離開洛特丹娜市，與這位少女永無交集般，明確、堅定、不容置疑。
於是，他漸漸放下了心，不再糾結於現在正發生的事情和過去已發生的事情是否相似的問題，好像他已經認定了情節就該如此發展，他們與眼前的這位少女，就該只是旅途中偶然邂逅的一位過客。
但有時候，人無法質疑的事情，會由命運來質疑。
於是，聖夏莉雅忽然感覺周圍的命運絲線在這一刻產生了細微的變化，猶如琴絃被人撥動般，在肉眼無法看見的地方泛起了細微的漣漪。她下意識抬起頭來，四處張望，但周圍一片平靜，她看見晨時的日光微冷，照耀著港口區斑駁的石磚縫隙，老牆頭的貓咪躍下小巷，懸鈴木的枝頭上白嘴雀嘰嘰喳喳，一片枯黃的落葉被風吹著，慢悠悠地飄落在積著綠水的小水溝裡……一切都如此正常，找不到絲毫異樣。
這是自己的錯覺吧？還是說，命運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時候逃走了呢？
她一時間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為身旁傳來了蘿樂娜的聲音，她輕輕地、溫和地回答了愛麗絲的問題：“不。”
“我並不打算去辦理那份許可證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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