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兜兜轉轉,讓一切迴歸原點,在這場漫長的旅行中,除了記憶外她什麼也沒有得到,除了自由外什麼也沒有失去,還和原來一樣生活,只是時常回想過去的故事。
覆蓋帷幔、華麗古典的宮廷四柱床下,蠟燭燃燒的模樣和它們千百年來燃燒的模樣出奇一致,單調得令人有些乏味。停滯的歲月中,只有它們是一成不變的,連燃起時的溫度、照耀時的光明乃至淌落時的淚滴,都和最初進入這座古堡時一模一樣。時間在沉默的枯燥火焰中熬煉,那些散落的火星落地時猶有溫度,融入公主的眼中,卻比冬天的第一朵雪花更加寒冷,一點一點的,構成了她眼底的陰翳。
某一時刻,誰的呼喚為公主帶來了遠方的訊息,她茫然地抬起頭來,看見了封閉鎖死的大門,如過去百千年般牢固堅硬,不可破裂。記憶的潮水悲湧,許多曾生靈活現的臉孔浮出海面,用各不相同的眼神注視著他們遺留世間最後的思念。父親的、母親的、老師的……那一張張等價於生命的面孔紛紜變幻,同一樣的微笑在此時擁有了不同的意義。
土石湧起壘砌籬笆、火焰燃燒化為花瓣、身後的四柱床巍峨挺拔猶如古老的樹木,在繁榮茂盛的紫羅蘭花園中,甜美致命的香氣氤氳流淌,呼應著誰的前生與今世。那個人踩著滿地醉死的螞蚱與螞蟻,出現在公主的面前,擁有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孔,注視彼此時,都倒映出一樣的面容。
她看見那個孤獨的小女孩瑟縮在冰冷空曠的房間一角、徘迴於乏人問津的庭院角落、迷失於寂寥冷澹的花海深處……對所見的一切景象致以畏懼和逃避的注視,彷彿隔絕於另一個世界,與世間的暴行或軟弱遙遙相望。
她看著這個小女孩忽然感到熟悉,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模樣,或許是很遙遠的時候,或許是並不遙遠的時候,那時她還是貝芒的公主,尚且年幼,卻已明白人們所渴求的奇蹟是的確存在的,只是有時來得太早,而有時來得太晚。因為必須體現差別,情感才有意義。如無差別,喜悅與悲傷不能同時存在、勇氣與懦弱不能互相傾軋、生命與死亡不能彼此隔絕……過於及時的奇蹟是廉價的,不被任何人需要。
啊,塵世間的一切,孤獨而又可悲。
“你也一樣。”她難過地對擁有自己臉孔的小女孩說道,對彼時還未被困在這座古堡裡的那個公主說道,對自己無法擺脫也無力對抗的詛咒說道:“你也是孤獨的,所以很可悲。”
“不。”小女孩仰起頭來看著她,搖搖頭,語氣很堅定,很認真,很嚴肅:“是因為你想要放棄了,所以很可悲。”
“但我沒有。”
“我會追上去,然後超越它。”
如果命運、時間與記憶中有任何一樣執意拋棄她,那麼她會追上去,將它們都超越,證明世界上並不存在永恆的孤獨,只是你從沒有想過堅持而已。畏懼詛咒是不對的、渴望奇蹟也是不必要的,只要追上去就足夠了。
……
“追上去吧,奧薇拉。”冥冥中有一個聲音說道:“遊戲還沒有結束。”
同一時刻響起來的,還有更多人的聲音。
“不要放棄啊,奧薇拉姐姐。”清澈單純的聲音,她曾告訴你世界上從沒有永恆的強大與弱小。
“命中註定,亦需留心。”恬澹溫柔的聲音,她曾告訴你命運只會引導,從沒有強迫。
“感同身受而已。”平靜澹然的聲音,他曾告訴你學會微笑便能治癒心底隱隱作痛的傷痕。
“還沒有到認輸的時候啊,奧薇拉!”熱情鼓舞的聲音,她曾說過會帶你離開這座古堡,獲得自由。
你還相信她的諾言嗎?還相信同伴們的力量嗎?還相信……自己嗎?
時間在這時彷彿停止流動,永遠地定格在了這一刻,討論一秒鐘的流逝或一個紀元的更迭都是無意義的,因為唯有公主給出回答的時候,時間才重新擁有意義,物質才重新獲得存在。世界相對存在,不外如是。
在無數沉默而乾涸的念頭閃爍之後,始終無助地跪坐在床前的少女終於有了動作。
她緩緩伸出手,將隨意披散、遮住臉頰的白金色長髮重新捋至腦後,整齊地收在一起,又從垂落的帷幔上扯下布條,將它們紮成了清爽利落的馬尾。
左手拿起提燈,右手撿起書本,從冰冷的石地板上爬起來,抬起頭時,目光清澈而明亮,溢散著燦爛的星輝:
“我想好了。”
“我想要,繼續這場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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