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往蒙古，射狼王
【海蘭珠●陸千金】
“海蘭珠，你好像不大高興。是不想看見我麼？或者說是，不想嫁給我。”是夜，林丹汗說他有些睡不著。額娘便叫我出來陪他走一走。誠然科爾沁草原上頭，對這些事情並不是很重視。我卻覺得，額娘這副迫不及待的模樣，無端端讓我覺得羞恥。
想是我面色不好，就連林丹汗這樣粗獷的人，也看出來了。只是我能將心裡的話同他說麼？自然是不能的。只能動動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並不是這樣。”
“那是為了什麼？你說出來，只消是這草原上的事情，便沒有幾件是我林丹汗做不到的。”他這話，換了別人說，就讓人覺得猖狂。可是他是林丹汗，說出來就是一擲千金。
“我有個妹妹叫做大玉兒，她前兩日跟著哥哥們出去打獵，我只是有一些想念她。”我是真的有些想大玉兒了。她從前，也有遠離部落出去打獵的日子，只是這一回出去的時間，似乎格外漫長。或許這就是姐妹，額娘阿瑪疼寵她，我雖嫉妒，卻沒有辦法憎恨她。
因為大玉兒，她是那樣好的一個妹妹。
“不必擔心，”林丹汗聽我這樣說，便大笑起來，順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力氣有點大，拍得我的肩膀生疼。“你的妹妹，科爾沁草原的二格格。我遠在蒙古也曾聽說過。你不必擔心她，聽說她在草原上是這個！”林丹汗豎起他的大拇指，表達了自己對大玉兒的贊嘆。
我微微一笑，在月光之下，林丹汗的面容也變得有些模糊。他的眼睛很亮，在粗獷的表象下，細細地看，其實他長得這樣硬挺俊朗，是草原許多兒女喜歡的模樣。
如果我沒有遇見皇太極……
林丹汗扶著我跨過幾塊大石頭，“海蘭珠今年也十七歲了，想必你知道我的來意。我是想要迎你回蒙古去，你在那裡住些時候，知道知道咱們蒙古的情況，我再娶你為汗妃。自然，這是我想的。現下我想問一問，你的意思。”
果然，他這次來，是為了帶我走。想必是聽聞了皇太極來部族的訊息，生怕聯姻一事有所改變。只是他不過迎我回去，卻並不娶我，卻讓我有些奇怪。只不過，那些都是他們男人算計的事情，跟我，並沒有什麼關系。我現在能為科爾沁做的，就是無條件服從。
我低了頭，柔順地回答：“海蘭珠並沒有異議，一切但憑大汗做主。”
想來我這樣的回答，他是滿意的。“海蘭珠，你真是和草原上的女孩兒都不一樣。就這樣說定了，咱們明日一早，就往蒙古去。”
我點了點頭，目光卻忍不住往部族那邊望，星星點點的燈光在夜晚之中亮起又熄滅。唯有篝火，一處一處，永不暗淡。火是草原的靈魂。
在這片燈光璀璨之中，我迷迷糊糊又看見了皇太極的臉，心中就不由一陣傷悲。從前我一向是不相信命運這一層說法的，今日我終於相信，原來命運就是陰錯陽差。
我喜歡皇太極，他卻註定要是我妹妹的夫。我不喜歡林丹汗，誠然林丹汗也不大喜歡我，他卻註定要娶我為汗妃。
我忍不住抖了抖，林丹汗問我：“是不是有些冷？咱們回去吧。”
第二日一大早，號角就被吹響。
就像皇太極離開那日的清晨一樣，陣仗很大，甚至還要更大一些。因為這次他們要送走的並不僅僅是一位遠道而來的貴客，更是科爾沁部族的大格格。阿瑪額娘不寵愛我，但是我是科爾沁的大格格，尊卑長幼，我在科爾沁的地位，沒有人可以撼動。
額娘親自為我梳妝，我生平第一次，上了濃妝。鮮紅的唇，像是羔羊身體裡面流出的血。“這口脂可是個好東西，是你阿瑪派人特意從內關帶回來的，瞧瞧，只抹上這一點，顏色就這樣紅火。”
我抬起頭看，鏡子裡面的女子滿頭珠翠，唇色如烈焰。只是這滿頭華貴之中，我已經找不到往日裡，那個低眉順眼的模樣。我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原來我竟然也是可以這樣雍容華貴的。
果然人要衣裝。
“額娘，我這樣去了，你會歡喜麼？”
額娘細細替我講鬢邊的碎發理好，眼中帶著一絲不捨。“不管你心裡怎麼想，海蘭珠，你總歸是額孃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從自己手上褪下來一隻血玉鐲，很好的成色。額娘將鐲子套到我手上，不大不小，正好。“這鐲子，是我的陪嫁。一對兒。一隻給你，一隻在大玉兒出嫁的時候，我會給她。”
我撫上那隻鐲子，並不是僅僅是玉的冰涼，上頭還帶著額孃的體溫。我活了這十七年，唯有今日，額娘給我的溫暖，是真實可依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很好，我會記住額娘今日的話。”
想必額娘自己也沒能想到，她今日信誓旦旦說出的話，來日也會被自己，親手打破。
終究手心手背，手心肉，更厚實緊要一些。
不再多言，我起身往帳子外頭走。額娘沒有跟著出來。哈提娜將簾子撩開，就聽見額娘在身後，帶著傷悲，悽厲喊了我一聲：“海蘭珠！”
我停住，回過頭就看見額娘眼中閃爍的淚光。
“額娘真的，也捨不得你。你不要怪額娘。”
我蒼白地笑笑，“我不怪額娘。”額娘給了我這條性命，已經是莫大的恩賜。自然我不能再貪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