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她臉上的笑容一點都不做作,好像我師父的到訪,對她來說真的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我師父也沖她笑笑:“家裡還有存下的蜂蠟嗎,我想借點。”
劉寡婦連忙說“有”,之後就轉身去了西邊的小房,她一邊走著,嘴裡還一邊在說:“啥借不借的,柴大爺真客氣,俺們家這些蜂,都是俺們家大強,專門給柴大爺養下的。”
我跟著師父進了劉寡婦家的院子,才發現他們家的院子還是老樣子,角落裡那幾只蜂箱,也還是原來那幾個。
過了一會,劉寡婦就從屋裡拿了一個陶瓷罐子出來,問我師父:“柴大爺吃了嗎,要不,就在我這吃點?”
我師父擺擺手,說吃過了,又用手顛了顛那個陶瓷罐,對我說:“兩斤蜂蠟,記住了,不多不少,就兩斤。”
我心裡還有點納悶,我師父跟我說這些幹什麼,回頭一想才明白,這些蜂蠟,大概是提煉魃血要用的材料。
劉寡婦這時候才看見我,她很驚奇似地“誒?”了一聲,又說:“這不是陽陽嗎?都長這麼大了。”
我師父拍了拍我的肩膀,對劉寡婦說:“他現在跟著我,是我徒弟。”
劉寡婦“哦”了一聲,又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可我總覺得,她好像很不希望我師父收到我這樣一個徒弟,她看我時的眼神,是帶著一點點提防的。
我師父和劉寡婦簡單告了別,就帶著我走了。
走在路上的時候,我還問我師父:“師父,你和劉寡婦很熟嗎?”說完還沒忘了補上一句:“她好幾年前借了我們家一百塊錢,到現在都沒還。”
我師父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著我說:“那你覺得,劉寡婦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想了想,回應師父:“說不上來吧,就是覺得她挺討人厭的。”
師父點了點頭,笑著對我說:“劉寡婦有時候確實招人煩。你是覺得她尖酸刻薄、愛佔小便宜是吧?其實這也怪不得她,當年她男人在村裡做了不少惡,可她男人家大勢大,村裡人敢怒不敢言,可她呢,就是個小媳婦,她男人做下的惡,跟她是沒有關系的,這種事,村裡人其實也都知道。可當她男人死了以後,家業破敗了,村裡人又把怨氣都撒在了劉寡婦身上。”
我有些納悶:“既然都知道和她沒關繫了,為什麼還要撒在她身上?”
我師父抬頭望著劉寡婦家的方向,表情變得有些無奈:“怨氣這東西就是這樣。我給你一份怨氣,這份怨氣就會種在你心裡,總想著要還回來,如果你一直抱著這樣的想法,這份怨氣就算撒不到我身上,也會撒到別人身上。劉寡婦就是這樣,當初村裡人找她麻煩的時候,她孤兒寡母的,只能默默地忍。可事情過去之後,她心裡憋著一口怨氣,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對她來說,同村的這些鄉親,都是虧欠她的,可她又是那樣的性子,別人欠她的東西,無論如何也要討回來。”
師父的話很長,我只能記個大概,只記得我師父後來又說,別看劉寡婦這個樣子,可如果有人對她好,她也會記在心裡,也能知恩圖報。
我師父還說,當初我大舅剛開始自己幹的時候,手頭錢不夠,加上沒什麼經驗,包完地就沒錢請工人了。當時王強在市裡做包工,也是劉寡婦讓他帶著人去給大舅幫的忙,頭半年,大舅賺不到錢發不下工資,王強也想過催要,卻被劉寡婦擋住了。
因為當初我爸媽借給劉寡婦錢的時候,正好碰上她們家困難,那錢確實是還不上的,可我爸媽一直沒有催過,這份恩情,她還記著。王強很孝順,劉寡婦這麼說了,他也沒再催過工資,就給我大舅白幹了八個月,那段時間,其他人的工資,也是從王強的存摺裡支出來的。
師父說,如果不是因為劉寡婦,大舅的這一路財運,有財也是假財,終究是走不通的。
現在王強和我大舅合夥,我大舅負責出去談買賣,他就在村裡看著地,兩個人算是一起富了起來。
後來我又想起了劉寡婦剛才看我時的樣子,她大概是在提醒她自己,村裡人帶給她的仇,她還沒忘。
其實想一想,劉寡婦真算不上是一個特例,大部分人和她一樣,別人的恩情會記在心裡,可各種各樣的仇,也不會忘掉。
我們快走到亂墳山的時候,師父還說:“人性這東西啊,複雜得很,很多時候也不能單純用‘好、壞’去評判一個人。包括你師伯,也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