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爸媽看老柴頭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恭敬了,可在恭敬中,還夾雜著一份對老柴頭身份的疑惑。
當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後,家屬院裡又來了一輛卡車,有十幾個人一起跑過去,從車上抬下來兩個很大的探照燈,他們把探照燈分別放在李老太太院子的西北角和東南角,通電點亮之後,兩臺探照燈的燈光就直直照著院子裡的那些小墳頭。
那兩束光特別亮,亮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老柴頭不知從哪弄了一瓶白酒,他將白酒灑在那些小墳包上,然後用火柴把酒點燃。
說來也怪,那些黑土一遇到火,立刻就變成了棕黃色的普通土壤,就好像是,白酒和火焰混合著探照燈的強光,把黑土給淨化了一樣。
處理完院子裡的墳頭之後,老柴頭才算是徹底放鬆了下來,我看到他長長地鬆了口氣,然後就很疲憊地坐在地上,抽起了旱煙。
在這之後,院子裡的人就忙碌了起來,著手清理已經被淨化了的小墳頭,他們拿著工兵鏟,把墳頭一個一個地挖開,我在樓上看著,就看見那些墳頭被挖平之後,下面竟然什麼也沒有,就是光禿禿的水泥地。原本我還以為墳頭下面至少會挖出一具屍體什麼的。
這一天的事,住在三號樓的人幾乎全都親眼目睹了,在此之後,我聽說他們中的很多人都選擇了皈依,皈依道教和佛教的都有。後來的一個多月時間裡,家屬院裡還時常會出現一些道士、和尚打扮的人,至於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是真道士還是假和尚,其中有沒有江湖騙子,就不得知了。
至於老柴頭,他其實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守正一脈屬於黃老學派,但不屬於道教,換句話來說,守正和道教的理論基礎都是源自黃老,但守正不是一種教派,而更類似於一種職業。這一點,我在後面會有詳細的解釋。
一直到了夜半時分,李老太太的院子裡才安靜下來,公安全都撤走了。我看見老柴頭也坐上了唯一的一輛警車,當警車開著警笛駛出家屬院大門口的時候,我還以為老柴頭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
我爸媽當時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在老柴頭走了以後,我媽就熱了熱飯菜,招呼我和我爸吃飯。看著滿滿一茶幾葷素搭配的飯菜,我卻一點胃口都沒有,滿心裡就想知道老柴頭在李老太太家到底幹了些啥。
就在這時候,門突然被敲響了,我媽立刻放下碗筷去開門,我就聽見家門“吱呀”的一聲被推開了,接著又聽我媽驚呼了一聲:“柴大爺?你咋回來了!”
“吃了飯再走,嘿,我可聞到酒香了!”老柴頭一邊笑呵呵地說著,一邊走進了客廳。
我媽趕緊給老柴頭添了碗筷,老柴頭也不客氣,自己倒上酒,然後就開始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老柴頭的吃相還是那麼難看,就好像幾年沒吃過東西似的,我爸忍不住提醒了句:“柴大爺,慢點吃。”
結果老柴頭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悶悶地回了句:“沒事,噎不著。”可剛說完,就看見他突然把腰挺直了,表情很痛苦地拍打自己的胸膛,我媽趕緊倒了杯水給老柴頭,老柴頭喝了一口水,然後才舒了口長氣。
這一下,弄得我爸媽也是哭笑不得,一時間也不敢再勸老柴頭,生怕他再噎著。
老柴頭是個見了酒就容易貪杯的人,但酒量並不大,幾杯酒下肚之後,就和我爸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這一天,我爸對於老柴頭也沒有了過去那種隔閡,我也是頭一次見到我爸能和大舅以外的人聊得這麼開心。
剛開始,我爸說起廠子裡這兩年發生的事,大多是在抱怨,老柴頭只是偶爾附和兩句,然後就悶著頭吃飯。後來老柴頭八成是吃飽了,藉著一股酒勁,才慢慢開啟了話匣子。
老柴頭的話匣子一開啟,我們就只剩下聽的份了,不是因為插不上嘴,而是誰也不想打斷老柴頭。
那時候我還沒學過地理,但也知道祖國有960萬平方公裡。可960萬到底有多大?我也不知道這個數字該怎麼去衡量,可老柴頭知道,他說,他年輕的時候跟著他師父,就用一雙腳,走遍了大江南北。
老柴頭去過西藏,見過穿紅袈裟的喇嘛,去過貴州,在那裡尋找過古夜郎國的後裔,也在大雪封山的時候深入東北老林,還鬥過山鬼……
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祖國那麼大,在我腳下的這片土地上,還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那天,老柴頭說了很多,但那也只是他一生經歷中很小的一部分,他的故事,就算用上幾天幾夜的時間也說不完。
當時的我,對老柴頭的那些經歷無比嚮往,就連我爸媽,也聽得入了迷。
最後,老柴頭說到了南洋養鬼術,又說起了李老太太的事,具體是怎麼牽扯到李老太太這一環的,我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老柴頭說了一句:“那個李老太太,的確不是什麼居士,而是一個實打實的南洋養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