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聽了章盈此問,但覺雙唇有石碾之重,不易磨開;一舌具鐵杵之沉,總難搖動。他在那兒立了半天,才迸出一個字:“我……”
章盈見魏尺木這副模樣,更是心灰意冷,她仰起頭來,一雙淚目含情,兩彎娥眉鎖恨,緊緊盯著魏尺木,心中早已是萬分痛苦,如刀絞劍裁、似針扎槍戳,把一顆玲瓏心兒弄得支零破碎、遍佈血痕……
“你曾答應過我,會陪我看天底下的風景,也忘了麼……”
“在縹緲峰上我好開心啊,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兒,哪料到今日這般愁苦……”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消磨你情傷的解藥麼?如今你的傷是好了,可曾想過我卻因你落下了這一身傷——你告訴我,我又該怎麼消磨這情傷……”
“我好傻啊,我好恨啊,魏尺木,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
章盈亦幽亦怨、且痛且恨,她此刻淚眼模糊,早已看不清魏尺木的模樣,只覺得百般難捱、千般難熬、萬般難忍,縱然是又泣又訴、還疼還傷,可又有誰垂憐她呢?
魏尺木見章盈這副痛楚模樣,心中也是絞痛非常,極為不忍,他幾番按耐不住想要將她攬入懷中,一寬柔懷,卻都被他狠心按下了念頭——既然已經傷了一個,又何必再傷另外一個呢?
章盈已經回谷,只剩下魏尺木一人佇立湖畔,望著這一湖的秋水,被秋風一層層吹皺,一如吹到心裡,一點一滴,嗚咽不止。他喟然長嘆道:“何人胸中生有兩顆心,能不負舊來、不負新……”
第二日一早,魏尺木便來與洛俠、章盈兩個辭行,想要獨自去見唐見微。到了石屋裡,卻發覺章盈不在,石桌上只留下了一紙字跡,上面是一首“數字信”,寫道
一醉留春,
兩處銷魂,
心沁香三四寸,
花捲落五六痕。
七孔洞簫相問,
八月錦託無人,
九轉相思斷未忍,
十載秋衣盡染香塵。
百端愁,
千綹恨,
萬籟俱寂雨煙沉。
萬紫千紅入酒樽,
百里阡陌十黃昏。
九秋寒露青燈困,
八月桂子茶溫衾未溫。
七巧紫藤架下清夢岑岑,
六夭醉舞酒醒明月倦思忖。
五月鳶尾初開,卻是涼涼晚風蝶翼損,
四月白楝未展,錯把江南琴譜論。
零落落,三月梨雪幾梢存?
清冷冷,二月梅香已難認。
唉!郎君兮,問只問哪一世地老天荒能作準?
這“數字信”是仿照卓文君《回夫家書》而寫,當真是情意深切、愛恨兩端。魏尺木覽畢,知道章盈已經離他而去,心中悵然若失,喃喃道:“猶憐落蕊撲騰淚,可恨蒼天捉弄人。”
就在此時,屋裡進來一人,正是洛俠。洛俠開口,聲音如舊,不多寒一分,也不稍熱一點,她淡淡言道:“章盈妹妹夜裡便從谷後走了。”
魏尺木沒有問她為何不攔著章盈,因為若是留下了章盈,她又該如何自處呢?或許,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他嘆道:“是我對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