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此刻無心夏侯昂畫身之事,心想這夏侯昂前輩久居太湖之濱,或知曉金眼銀魚之事,急問道:“夏侯前輩,洛姑娘身中蟾毒,需太湖中的金眼銀魚方可解毒,不知前輩可知這魚所在?”
夏侯昂聽了這話,搖頭道:“‘金眼銀魚’,老夫也是隻聞其名,未見其真,只怕也是千年難得之物。若是老夫那船伕畫身在此,或有手段於方圓百里之中釣來。”
魏尺木聽了,涼透心底,那夏侯昂的船伕畫身只怕遠在河南道某處,他縱有這般百里尋魚的手段,又如何濟事?
夏侯昂見洛俠危在旦夕,心中不忍,嘆道“老夫不過一畫師耳,不能辯毒、解毒,只是你二位小友先後三遇老夫畫身,均與老夫有莫大機緣,相贈一尾又有何難?只是可惜了……”
魏尺木本已心灰意冷,忽聽聞夏侯昂可相贈一尾金眼銀魚,頓時又來了精神。夏侯昂話未說完,一臉落寞,難以自抑,饒是他性情淡泊,此刻也不禁回憶起自己這百年人生,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直過了一刻鐘,夏侯昂方才收拾好情緒,又似先前那般恬淡模樣。
夏侯昂用指尖劃破眉心,裡面沁出一滴血液,卻是漆黑如墨。他把這滴血液混入顏料之中,繼而揮毫潑墨,在一張宣紙上勾勒行筆。其筆工纖細,分毫畢現,更兼神遊天地,墨韻如真,不消多時,活脫脫一尾銀魚便躍然於紙上。
夏侯昂一筆勾盡,渾身虛脫一般,額頭後背盡是汗漬,顯然是這一幅畫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夏侯昂一手扶著桌角,聲音微顫“此魚遇水便活,可解洛姑娘之毒。老夫本無幾年活頭,能救人一命,也得善報。只可惜,張公神技從此絕於世間矣。”
魏尺木聽得這話,方覺不對,連忙上前,只見夏侯昂前輩雙目微垂,氣息已斷,溘然長辭。
眾人見狀,心中俱是悲痛不已,沒想到這夏侯昂前輩竟以命作畫。洛俠見夏侯昂前輩捨生救她,更是悲慟,縱然她天性涼薄,也不禁哽咽道“前輩兩番救命之恩,洛俠銘記終生!”
與此同時,河南道某州某處江河之上,一艘小船上一個老者驀地放下手中的魚竿,站在船頭,凝望蒼天;在京畿道的一處林子裡,一位老者也驀地停下腳步,放下了刀斧;而在江南道一處山野裡,也有一位老者停下腳步,放下了弓箭。
這三個老者皆是夏侯昂模樣,於不同之地,卻心有所感般,同時咦道“他去了……”
言罷,只見這三個老者各自頭頂的天上,青煙繚繞,似有召喚之意。三人不禁潰然而散,化作青煙嫋嫋,奔向了天中那一縷。待到四縷合一,那青煙便如一個老者模樣,若是魏尺木等人看到,便會認得那老者分明就是須發盡白的夏侯昂前輩。那青煙四縷合一之後,卻不駐足,天風一過,便縹緲不見了。
魏尺木雖然悲慟,卻心知救人要緊。他這才瞧起桌子上那副夏侯昂前輩所畫之圖,上面只畫有一條魚,長不過三寸,體圓而透明,亮白如銀,只有一對兒眼睛不是黑色卻是金色,搖尾張嘴,如在水裡暢遊一般。
魏尺木依夏侯昂前輩臨終之言,將這畫放進一旁的水缸裡。那畫入水即溼,只是畫上那魚卻翩然入水,遊了起來。
章盈、臨書夢、臨書染三人見此神奇,無不瞠目結舌。臨書染驚歎道“這畫上之魚竟然真的活了,太不可思議了!”
洛俠面上卻無喜色,反看著魏尺木,問道“若你知夏侯前輩會因此而死,可還讓他救我?”
魏尺木不想洛俠有此一問,聞言微愣,心中反覆掂量,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岔開話頭兒“先給你解了毒吧……只是這魚怎麼吃,是煎是炸?”
洛俠皺眉道“我也不知……”
魏尺木腹誹不已,只道這洛俠糊塗。
洛俠見魏尺木神思遊離,疑道“你敢在心裡罵我?”這聲音雖弱,卻依舊有些冰涼。
……
魏尺木在谷裡一處山明水秀之地,依舊用“綵鳳雙飛翼”挖起坑來,以安葬夏侯昂前輩的遺軀。
待魏尺木忙完,卻再不見那無是非。他心中忽然明朗,“那‘無是非’又何嘗不是筆下之物?”
詩人棲蟾有一詩云:
“牛得自由騎,春風細雨飛。
青山青草裡,一笛一蓑衣。
日出唱歌去,月明撫掌歸。
何人得似爾,無是亦無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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