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給自己定的期望一定要恰當, 若是太低了未免浪費這一生,若是太高了就是好高騖遠。辛辛苦苦一場不說, 最後還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趙蘊從不懂事起他爹他娘就教他, 他是個不同的孩子, 他會比所有的兄弟姊妹, 巷子裡所有人家的孩子都要出色。送他去讀書, 日日和他說他會出息的, 秀才、舉人、進士...文曲星的命格, 將來是要做官老爺的!
謊話說了一千遍就成了真的, 至少會在聽的人心裡成為真的。趙蘊在這些話下長大, 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脫離現在的境況——擁擠的小院, 窘迫的家境,無人問津的自己, 全都統統甩掉。
也因為父母從小告訴他了, 他的姐姐們理所應當為他這個弟弟犧牲,所以之前的一切在他看來就像是家常吃飯一樣, 吃飯又有什麼好驚奇的。
王氏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趙蘊活在了趙福和孫氏給他勾畫的日子裡,從來沒想過自己是不是真能擁有那樣的未來。對於一個家境窘迫的普通人家男兒,這實在是一個關乎生存的大問題。
王氏已經看出來了,趙蘊絕對不可能在科舉上有什麼作為。而掏空了家底的家庭還能幫忙嗎?已經老去的父母還能扶著他嗎?他不得不自己面對這個世道的困難, 這不是關乎生活,而是關乎生存!
熱熱鬧鬧又悽悽慘慘的院試過去了,可是這一次的科舉才算是開始呢!接下來是同樣會幾家歡喜幾家愁的府試。
漸漸的各方的學子都彙聚到揚州來準備進行府試, 揚州因為種種原因而不景氣的市面難得地繁榮起來。靠著這些學子,大半個揚州城的人都賺了一筆。這一點從崔本酒鋪的賬單就可以看出來了,看來喝酒聚會的學子還挺多的。
“這到底是來遊玩的還是來考試的?”趙鶯鶯看著笑了一聲,話是這麼說,她一點也不介意那些考生是來玩的。
揚州市面活絡了很多是一件大家都高興的事情,巴不得永遠不會結束——不過這也就是妄想而已,等到考生們緊張地從貢院出來,等待張榜之後一切就要結束了。
說起來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考上的得意忘形,沒考上的痛心疾首,相比考秀才時現在的情緒顯然更大。實際上這也不只是因為考舉人比考秀才重要,也是因為考舉人比考秀才難地多。
考秀才看各縣大小取前三十名,小縣有二十名左右的秀才,中縣有二三十名,大縣有三四十名,錄取率大概在百中取一到十中取一之間。可是舉人就困難的多了,是將已經考驗過的秀才集中到府城進行選拔,這時候都是比較優秀的讀書人,然而錄取率卻又降了一半。
考上了的考生自然歡喜,縱情高歌,人生自此之後就是坦途。小秦淮河上住著慶祝肯定是有的——若不是還要準備秋天的會試,恐怕能在花船上住到過年。沒有考上的考生難免心生怨懟,質疑一下今年的考試,然後去衙門請願這種事每次都會發生。
官府在這段時間總是加大人手管理揚州的治安,就怕這些讀書人鬧出什麼亂子。要知道這些都是讀書人,不比那些泥腿子,需要好生對待。特別是這一大堆讀書人聚集在了一起,更要小心。
一開始的時候落第秀才們不過是聚集在一起抱怨今年科舉失利,然後自然而然地就說到了科舉舞弊——說的好像沒有這些人他們就一定能中似的!
這本來沒什麼,每年科舉的時候大家都要鬧上一鬧,不來這一回就好像不甘心似的。以至於官府早就做好了這方面的準備,一方面安撫考生,另一方面向他們展示官府科舉的公允,絕對沒有舞弊的事情。
說起來科舉是國家的掄才大典,確實不可輕忽。每一次的科舉都有皇帝、六部大臣一遍遍強調如何維持公正,如何標準取才。在這種情況下,科舉已經做到能所能做到的公正。
這並不僅僅是統治者的公心,更是統治者在維護社會穩定。
考科舉的都是什麼人,真正窮的底掉的其實是少數中的少數!真正最多的是中産之家,無論是小商人家庭,還是富農、小地主之家,總之還是這些家庭出身的學子佔了大多數。
而這些佔社會基數比富貴之家大,而又因為有産比窮苦無産百姓穩定的多的家庭其實就是統治者進行統治的基石!一旦引起這些人家的不滿,統治者就會有大.麻煩!即使是為了這個著想,統治者也不允許這些人家晉升的通道,科舉,被毀掉。
但是事實就是科舉舞弊自科舉誕生之日起就不能禁絕。
科舉成功之後的好處實在是太誘人了,對於普通百姓家的學子這是青雲梯,對於大富大貴之家的子弟這是維護家族持續繁榮的陽關道。幾乎所有人都願意為科舉拼命,所以冒一些風險也就在接受範圍之內了。
科舉考試查的足夠嚴,然而還是有辦法作弊,而且方法還不少!堪稱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考試之前拿到題目提前準備這是一種,這也是一種很高階的方法,這種門路怎麼可能是每個人都有的。這種方法最怕的就是題目大面積洩露,一旦這個秘密不是秘密,最後公之於眾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然後就是夾帶,這一條到時候普通考生也能做了。不過夾帶也分高低,有些人不過是普通夾帶而已,鞋底、衣縫,一搜就能搜到。高階一點的是衣服夾層、點心夾心,不過這也沒有高階到哪裡去,除非是出身比較高,又或者有關系的考生,對於這些人那些負責搜查的小吏要客氣一些。可是一般的考生點心都是要攪碎,衣裳都是要破開的!
到了考場上也是各顯其能,看上去風險很大,但其實容易完成一些的是代考。這一點的難點在於代考者並不容易找...能有把握考得上,而且把握還不低的人為什麼要做代考這樣的事?到時候考中了自己過花花日子不好?要擔這個風險!
甚至考試之後還有辦法動手腳,糊名這個事情可以防住一些人,可是真的研究起來對抗的辦法好多著呢!買通閱卷的官員是最直接的。每個人的字跡和行文都是有特點的,只要和考官提前通氣,這一點並不難做到。只不過想要買通考官做這種事實在是不容易,做到考官的,無論是正考官還是副考官,甚至是各房的閱卷師,都算是有一定地位了。
使喚升鬥小民拼命尚且花銷不小,何況是讓這些老爺們出力!
而這次的府試和往年一樣又有落第秀才冒出了科考舞弊的聲音,只不過這一次不同在於聲音越來越大不是一兩個學子這麼說。這種情況之下官府當然要出面彈壓,可是往年彈壓的住的局面不代表今年彈壓的住!
掌握了大量確實證據的秀才們不願意放手...十年寒窗,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寒窗沒有結果,可是一些人卻憑著舞弊這樣法子晉身,誰會甘心?況且他們都是讀書人,讀書人和平頭百姓不同,他們可不怕上公堂!
這一波風潮來的很大,官府頭痛民間議論,一時之間甚至有風聲鶴唳之感。就算是一向不關心外面事情的趙鶯鶯的聽到許多捕風捉影的話了,只不過相比其他人興致勃勃地討論,當作一件大八卦來說,她個人是希望這件事快點結束的。
“哈哈,我前天去官衙那邊看了...嘖嘖嘖,我這才知道讀書人也罵人也打架!罵人也就算了,那小吏維持前門秩序,本來以為不過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容易的很!誰想到這些書生這麼厲害!”
“這個啊,呵呵。那群小吏平常對著其他人作威作福,可是讀書人他們敢動?平常的時候只有一個兩個秀才他們不在意,當是窮酸!偷偷絆一腳也就是那麼回事。可是現如今的場面只要弄倒了一個,其他人就敢群起而攻之。就連知府大人也怕這些秀才沖擊起來——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被他們打罵了還得笑臉安撫。這些小吏就更不用說了。”
趙鶯鶯幾個嫂子說的興高采烈,對於讀書人倒黴或者官府倒黴他們都是樂見其成的。讀書人的地位崇高,她們看著眼熱不忿很久了,在自家出那樣一個讀書人之前他們只會一直這樣。至於官府,本來就沒什麼好名聲,這幾年更是爛大街了,大家巴不得他倒黴呢!
不過也正是他們各家裡沒有一個讀書人這才能這樣輕松吧,不然這時候哪一個不擔心會牽連到自家!考上舉人的學子這時候也察覺到了不同,一個個包袱款款打算回家。家在揚州的也說要出門拜親訪友...總之暫且離開揚州這個多事之地。
科舉舞弊不是說著好玩的,最輕最輕的牽連者也是功名作廢此生再不許參與科舉,發難起來連著砍上所有參與舞弊者的腦袋也不是稀奇事!
雖然風聲已經緊到這個地步了,但最後真的釀成科舉大案這是所有人沒有想到的。
每次科舉年各府府試都會有一些不諧的聲音,像揚州這樣科考大府更不必說。鬧的沸沸揚揚的也不是沒有,但成了所謂驚動朝廷的科舉大案,這在全國而言也是鳳毛麟角!
三天,不過三天功夫,所有落第秀才就集體出門,先去知府衙門痛斥,然後揚長而去,去的方向是孔子廟。在那邊先哭至聖先師孔子,然後抬著孔子像往外走,堪稱一步一哭,這一通巡街滿揚州都知道了,周圍的府也都有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