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待如何?”受到朱婆的威脅張姐兒反而安心了一些, 這時候她才知道朱婆的打算。她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想把朱婆更具體的打算問出來。
朱婆幹笑一聲, 這才覺得這一次算是踢到鐵板了。然而話都到了這個份上也不能咽回去, 因此硬著頭皮道:“常言道‘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張姐兒不要怪我, 我也是受人所託罷了!”
這樣越說越順暢, 心裡也沒有了方才的緊張——此時她才想起來這不過就是一個十六歲的黃毛丫頭, 又有什麼好怕的?她吃過的鹽比張姐兒吃過的米都多, 就應該一通恐嚇, 然後給點甜頭安撫。就不信了, 她小羊還不吃麥苗!
“張姐兒該知道,咱們這條街上有個鄭員外, 他家在街上有一家大油鋪子。平常生意興隆, 掙的錢也頗為富足...家中住著大宅子,僕人有十來個, 金銀花銷不完,日日吃香喝辣。只有一樣不足,鄭員外去歲死了渾家,身邊沒有一個貼心人相伴。也是姐兒你出色,鄭員外一眼看中了你!”
鄭員外只不過是想和張姐兒結一段露水情緣而已, 可沒有成親的意思。不過朱婆這樣說也不稀奇,好多牽連男女私通的時候都說是要嫁娶的,這裡面有幾分真心, 那就說不定了。
張姐兒不知道這一點,她可想不到那老男人這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甚至說了嫁娶她都覺得頗為受辱了。不過她並沒有提這個只嘲諷道:“朱婆婆這話說的可笑了,什麼鄭員外,不過就是一個油鋪小老闆而已,他算什麼員外?可別笑死人了!”
這樣直接的打臉讓人覺得非常難堪,也就是朱婆這種習慣了的人才能唾面自幹,跟著呵呵笑了幾句。
然而張姐兒可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人,輕蔑道:“姓鄭的想要娶我?讓他再投八次胎吧,至少要有個人樣才行——哎哎,我是生氣過頭了,和朱婆婆你說這些做什麼!這婚姻大事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合該同我母親說去,看她如何講。要是母親看得上這麼個東西,那就是沒個人樣我也得認了啊!”
朱婆簡直不敢相信張姐兒真這麼大膽——她難道真不怕把她那點兒事傳開?崔本是有婦之夫,而她則是一個未嫁的黃花大閨女,而且還是這麼個講究名聲的出身...狠狠地看了一眼張姐兒,她轉身離開。
這時候她心裡很糾結,一方面她想把這個事情傳揚出去好好懲治張姐兒這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另一方面她很清楚,這種把柄只有沒有用的時候才有威力,一旦用了也就不能威脅人了。她還想拿鄭老闆剩下的報酬,所以還真不能做這個。
就在這種兩難之中,老江湖朱婆倒是慢了黃毛丫頭張姐兒一些。張姐兒自她一離開,立刻扯亂了鬢發,揉紅了眼睛,一邊哭一邊跑到了張太太膝頭痛哭。
張太太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一貫尖刺刺的女兒可沒有這樣的時候。一時被嚇住了,竟罕見地對她說了幾句軟和話:“你這是怎麼了?老大一個人竟然小孩子一樣哭起來。有什麼不順心意的事情?”
“娘你救我!”張姐兒大聲道。然後才抽抽噎噎講清楚事情原委,在她嘴裡這件事就變成了鄭員外對她有心思,卻也知道自家門第太低配不上,所以讓朱婆來威脅她。
“那朱媒婆說了,若是我不應下這門婚事她就要往外說我...說我和別的男子有茍且!”說這話的時候她飛快地瞟了一眼張太太的神色,然後又大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也說不完。
張太太果然勃然大怒,一個名聲不怎麼好的媒婆和自己的女兒,相信誰簡直不言而喻,肯定是自家女兒無辜,那媒婆無恥了!
同時她也免不了對張姐兒有些抱怨。
“你自己平常出門是不是太多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油鋪姓鄭的也好,說你和別的男子不清楚也好,也有你和外男接觸的原因。若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人家就是編排也編排不出個花來!”
張姐兒委屈道:“娘,我也想能坐在家裡做做家事就算了,可是家裡這麼多事,總不能讓您一個人裡裡外外操持吧...我、我也想到有人會壞心到這個地步!剛剛朱媒婆找我說這些我真是嚇壞了,什麼也不敢說只能趕她走!”
張太太一聽也是這樣,不由有些後悔讓女兒出門了。可要是她自己來做這些家事又實在有心力不從心,倒不是這些事情耗體力,而是張太太這個人有些不通民情。她從來就不會量入為出打理家用,以前丈夫在的時候她管家,那真是一塌糊塗。如今家裡困難多了,若是讓她來,恐怕更難支撐。
這種為難之下她首先就想到了埋怨朱婆,再加上之前就已經發怒,心中很快有了計較。
“哼,拿這種手段威脅,果然也就是這種市井下作婦人的為人了。只不過她這回找錯冤大頭了,咱們家可不是任她隨便欺負的破落戶!爛船還有三斤釘吶——你去喊你哥哥來!”
於是朱婆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有官府的捕快立刻把她抓起來了,名目是引誘良家婦女為娼!說實話,做她這一行的一般都犯了這一條,只不過官府一般不管她們這些三姑六婆的小小越界,所以至今也沒人聽說誰因為這個被抓過。
實際上也是如此,只能說她是得罪人了,得罪的就是張家。爛船還有三斤釘是真的,當初張舉人可是實打實的舉人,他死了之後也有好多本地計程車紳來弔唁,等到張太太守節,這些人也說過她家若有什麼麻煩可以上門來說。
所謂人走茶涼,張舉人都不在了,張太太自然不會自討沒趣去上門打擾。人情這種東西就是要用在刀刃上!這一次她果斷就用上了。只不過是懲罰一個小小的媒婆而已,小事!借了丈夫一個同年的帖子,立刻敲開了衙門裡刑房老爺的大門。
若是正經抓人這些人還會拖拖拉拉,而像這樣外頭有權勢的人家拜託懲罰個把人,他們反而快的不得了。更何況懲罰的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媒婆,那就更不需要猶豫了。點齊了人手直接殺過去拿人就是了。
生不進公堂並不是說笑的,若是真的有人誠心想折騰,滿屋子的家財加上十條命也不夠搭的!
朱婆自進去起,先打了十板子然後再問話。這問話能問出個什麼鬼,純粹就是走個過場而已。就是本身清清白白的都能變成惡貫滿盈,那就不要說似朱婆這樣案底的確不幹淨的了。
她有沒有引誘良家女子為娼,這實在是一個不需要太過下功夫就能有答案的問題,很快就有了結果。但是管這件事的六房老爺卻沒有直接下刑,而是將她關起來了,只說下次再審。
這就是其中的厲害了,放在大牢裡一直拖著才最要命。牢裡呆的久了就是一個好人也會變壞,何況朱婆年紀不輕了,受了一頓打,心裡又害怕,如何能支撐的住!唯一稍安的不過是朱婆年紀大了,自然沒有獄差想要佔她的便宜,免了其他女犯人的一道屈辱。
話說朱婆進去了,她家的人必定會打探。可是她家只有兩個出嫁的女兒和一個在家的兒子,女兒們已經出嫁了,就是想使力婆家也不讓。兒子則是一個只會吃喝嫖賭的混賬,根本做不了指望。還是在家沒錢用又找不到朱婆的錢放在哪裡,這才想要想辦法見朱婆一回。
牢裡也不想弄死人,於是狠狠整治了一番,又按照所犯之罪打了板子,這就放回家去了。這時候朱婆在不如原先那樣精神,之前她喝酒吃肉罵人打人都來得,現在灰敗的厲害,活生生老了二十歲。
她一回家張太太就上門了一回,明面上是不讓朱婆辦張姐兒的婚事了,她家這樣的人家怎麼能讓一個女犯人包管婚事!實際上卻是去警告朱婆的。朱婆這才知道自己是栽在張家手裡了,心裡後悔不疊,只恨因為一點蠅頭小利就不管不顧了起來。
知道張家不是普通的平民小戶就應該小心一些才是,可是她被張家清貧的生活矇蔽了雙眼,不由自主的就當作是普通人家了。原來辦這種事時候的謹慎小心、圓滑通融,全都沒有了!
她有心想要報複張家,可是想到張太太的警告她又不敢了。經過這件事她已經徹底害怕張家起來,害怕自己真做了什麼不利於張家的事情後,會有更嚴厲的懲罰等著她!
知道朱婆安靜閉嘴之後張姐兒放下心來,而第一次料理這樣急迫重大的事情讓她獲得了一種很難說的自信——‘原來這樣的事情做起來也是輕而易舉’,她就是這樣想的。
於是在得知張太太請了另外一位媒婆又在替她物色親事,並且物色的人物都是些窮書生時,她心裡有了計較——她不是不願意嫁讀書人,只是不願嫁窮讀書的而已。若是有錢又讀書那當然很好,只不過那樣的男子就有更好的選擇了。
“娘,關於我的婚事我知道我不該開口,可是有些話我不得不說。”張姐兒在朱婆的事情之後乖巧了很多,或者說裝的乖巧了很多。張太太沒有看出什麼破綻,只當她是經了事情之後懂事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