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一家漸漸在甘泉街這邊安頓下來, 隨著站穩腳跟,張太太頭一件事就是打探四周有什麼靠得住的媒婆。旁邊人家就給她薦了毛嫂, 說是左近人家好姻緣倒有一般是她配成的, 最是穩妥不過。
張太太年紀已經大了, 又一心一意守著兒子讀書過活, 自然不是為了再嫁。她雖然無再嫁之意, 家中卻有一個正當嫁齡的女孩張姐兒。張姐兒今年有十六歲, 說親、定親、待嫁, 一套走下來想要十七八的時候嫁人已經頗為緊張了。張太太一向自忖規矩, 自然做不出今日說親明日嫁的事情來, 所以這時候開始說親其實已經迫在眉睫。
按照規矩, 準備了兩色禮物去拜訪毛嫂,毛嫂聽這麼一說, 立刻拍著大腿答應下來:“令愛我在街上見過, 出落的好人才!又兼是這麼一個門庭,想要尋一個好婚事實在是容易不過了!”
說著抬眼看了一眼張太太, 試探問道:“張太太家姐兒平日在家做什麼,愛玩兒什麼?要我說,張太太家是書香門第,張姐兒又生的恁般,這已經足夠了。可若是還有一兩樣別的好處, 懂得詩書能寫會算,那就更好說親了。”
按照毛嫂所想,這張太太自然是不肯自家女兒隨便嫁個一般人家的。要麼是往富戶裡面嫁, 要麼是給個門當戶對的讀書人家。讀書人家自然希望自家兒媳婦懂得詩書,不然娶進門來什麼都不懂就不像了。富戶則更加看重這一點,讀書人家迂腐的恐怕還要想一想‘女子無才便是德’,富戶卻是全然不管的。他們為什麼討個讀書人家的閨女做老婆,還是落魄讀書人家?這又圖不到錢財勢力,圖的就是名頭,圖的就是這個女子的教養。
好多富戶透過做生意等手段有錢之後就想著要改換門庭,令下一代讀書找出路。只不過讀書之路何其難,他們並不缺供養子弟的錢財,可是他們不知道如何找到門路進入這一途,更不知道讀書人怎麼教養出來。
這種時候娶個讀書人家的小姐來養育下一代就成了最簡單的事情,這些小姐們來自讀書人家,對這種事情最瞭解不過了。再加上世人都道‘窮有根,富有種’,讀書種子也是有本而來,這是指望靠著讀書人家姑娘生個讀書厲害的子孫來!
因為此,那些大商戶會討落魄官宦人家的女兒做媳婦。次一等的輪不到官宦人家,那就只能沾沾文氣了,像是這等舉人家的小姐,那就很過得去了。唯一的問題是張舉人已經去世了,這就得降一些等次。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張舉人沒有早逝,張家也不是如今的樣子,根本輪不到這些富戶娶人家姑娘。
說到這個,張太太皺了一下眉頭,輕蔑道:“女孩子家認得幾個字就叫不錯了,讀那麼多詩書做什麼?本業還在針鑿女紅上。我家姐兒從小做針線,在同齡女孩子中也算是出色的。又兼助力家裡的家事,各種都來得,這還不好?”
毛嫂一聽就知道張太太正是那種古板的,於是嘆了一口氣,並不與她的是...就是不知道張太太打算給令愛說個什麼樣的親事,您留個準信,我也好往外留意。”
毛嫂那是做老了媒婆的怎麼可能會和顧客爭執,這種時候不管顧客怎麼說怎麼做,他們都是對的!就算在毛嫂看來張姐兒失去了一個很大的優勢,她也不會說出來。要是說的人家惱羞成怒了,說不定她就要少一樁生意了,何必呢!
張太太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指點道:“我們這樣的人家最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往低了去那未免對不住姐兒她爹,將來說不得要責怪我。可若是往高了去,先不說齊大非偶,就光光看著也有攀附的嫌疑,還是算了。”
毛嫂立刻捧場地贊了幾句張太太家的‘風骨’,但其實她心裡毫無波動。在她看來張太太這只不過是把務實的想法說出來而已,不想低嫁很正常,誰家會願意姑娘低嫁?至於不想高嫁——那也要高嫁地出去啊!
這世上說齊大非偶的人好多,可是也不想想,真的想要高攀某某人家那也是不容易的。人家高高在上怎會隨便看上遠不如自己的人家,這種事可以說是少之又少了。偶爾有那麼一兩件,根本不足為憑。
張太太受了毛嫂的捧場心裡更加滿意了,於是接著道:“這門當戶對最好也是個讀書人家,說親的後生能在讀書就更好了。以讀書為本業的人家大都是有規矩、家風純善的,向來孩子嫁過去也就放心了。”
張太太做的是將來女婿兒子一起登科的美夢,她不會想那有多難。大概在她看來她丈夫當初是中了舉人的,日後兒子中舉人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至於女婿,那就要好好挑選了。
毛嫂點點頭算是應承下來了,揚州城這麼大,讀書人那麼多,找個讀書人家嫁過去並不很難。在這一點上她對張太太印象好了起來——她最討厭的就是看不清自家是個什麼情況,就想往高了好了去說親!也不想想那樣的人家看得上看不上!
張太太這一回算是滿意而歸,見到女兒的時候卻沒有聲張。她依舊是老派的規矩,想當初趙鶯鶯沒出嫁的時候王氏能當著她的面議論這種事情,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在張太太所在的張家的!
至於張姐兒,她倒是隱約知道她娘出門是為了給她尋摸親事,這一點她並沒有放在心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這個年紀說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何況她巴不得早點嫁人呢,她早就不想呆在這個讓她受累受窮緊巴巴過日子的家了。
應了一聲,藉口做針線就回房了,卻走到一半被張太太叫住:“先不忙著做針線,你先去酒鋪打一些酒,再上藥局買一些藥材,這次要上等的。你哥哥的師長不是快要過壽辰了,家中昂貴的禮物備不起也要盡盡心意...那位夫子贊過家中的藥酒,這一次給泡一些。”
不情願地應了一聲,打酒就算了,買藥材可不是什麼好事。張太太泡藥酒的方子自然用不上什麼人參鹿茸冬蟲夏草這些名貴藥材——其實是用不起。但是肯定也要用上一些不錯的優質藥材的。
無論是什麼時候,看病吃藥總是格外昂貴,優質的藥材大都不便宜。根據張姐兒的瞭解,要泡出這一副酒須買的藥材少說也要三四兩銀子。她家一個月的家用也就是這麼多了,這還是家中要維持基本的體面,張哥兒偶爾會請同窗好友來家吃飯,不然一般的三口之家只要二三兩銀子就足夠過的不錯了!
這裡花三四兩銀子肯定是從家用開支裡列的‘意外支出’中走——那些本不在計劃中的支出是預留了錢的,可是這個錢相當有限。根據張姐兒的計算,這筆錢再支出個三四兩也就不剩什麼了,可是這才過到年中啊!
有心想要說一兩句,可是見張太太那樣理所應當八風不動的樣子她又說不出什麼了。值得實在道:“娘,藥材錢怎麼辦?若是開支這一筆,家裡應對意外的錢就花空了。下半年說不得還有不少的事兒,到時候花什麼呢?不然就買上幾色敬師的禮物,一般學生送老師的也不貴,想要不失體面也只要一兩銀子上下——”
“說的什麼話!”張姐兒話沒說完就被張太太打斷了。
“尊師重教是咱們這樣人家最重要的本分之一,你這裡說些為了錢節省送夫子禮物的做派既不是可笑?明明是舉人家的小姐怎麼滿身都是銅臭?整日斤斤計較蠅頭小利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話!”
這話說出來該笑話的是張姐兒才是,若是幾年前她還會和張太太辯論——若是沒有她斤斤計較,這個家的日子早就亂七八糟了。這難道不是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可是如今她不會了,她早就知道她改變不了張太太的想法,只會被惱羞成怒的張太太認為是狡辯,然後罰她。
“是,您說的是。”
隨便應承,也不去看對面哥哥偷偷露出落井下石的笑容。在她看來這個哥哥就是個傻小子,等到日後自己出嫁了,她就等著看他能把日子過成什麼樣。只有想到他日後討不了好,她才能覺得內心舒服一些。
張太太自然意識到了張姐兒話語中的敷衍,可是張姐兒都這樣說了她也不好一直緊咬著不放。於是又照例責備了幾句,然後話題一轉:“說到銀錢不夠了,左不過開源節流兩條。家裡你哥哥要讀書,我和你又是婦道人家,開源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倒是節流,勤儉是婦人持家的第一要務,難道你沒學到?”
見張姐兒不吱聲,她語氣更加嚴厲了一些,逼問道:“蠢材!這也不懂?這是要你裁剪一些開支呢!這還要我告訴你——罷了,我先給你說一條,我和你衣裳都是夠的,今年冬天做冬衣的時候就只做你哥哥的。你哥哥常常要在外頭走動,老是幾件舊衣裳可不成,咱們兩個家常居住倒是用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