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鶯鶯自己沒有受過婆婆的麻煩, 可是大多數的婦人都是有婆婆的。如果能遇上一個好婆婆,那絕對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只是這種事實在是太少了, 更多情況下還是頗有權威處處管束的一個。
這樣的婆婆不能說壞, 肯定比那些喜歡調理兒媳婦的要強, 可是依舊會讓人苦不堪言——如果不是這樣, 也不會有人感嘆‘多年媳婦熬成婆’, 以此來形容長久壓力之後的放鬆了。
文嫂子想要退了肉腸, 然而王屠戶老婆不答應。說了半晌, 還是一個要買肉腸的嫂子站出來道:“既然文妹子這肉腸不願意要, 那便賣給我罷!只不過這價錢就不能和王老闆這裡的一樣了!”
最後兩邊商量價格, 便宜了兩成有餘。買肉腸的婦女很滿意,文嫂子也勉強接受, 而王屠戶和他老婆也沒有開隨便退貨的先例, 可以說皆大歡喜、皆大歡喜了!
趙鶯鶯十節肉腸裝進籃子頗有分量,沉甸甸的壓手, 她提著籃子和眉嫂子一起回家,趙鶯鶯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肉腸晾起來。然後叮囑桃兒道:“記得每晚收起來掛到廚房牆上,白日若是沒下雨下雪就給掛出來!”
崔本一回家也注意到肉腸了,笑著道:“今年已經做這個了?看來真是要過年了啊!”
“早就要過年了!”趙鶯鶯斜了崔本一眼,讓桃兒端水給他洗手, 自己則是盛飯擺筷子,“剛剛我還在打理今年送兩邊老人的年禮呢!待會兒你幫我參詳參詳。”
逢年過節總是要孝敬老人的,崔本和趙鶯鶯從來不會忘記這件事。最終決定是四壇子好酒、十斤麵粉、十斤肉、兩匹棉布、兩斤棉花、老人各一套衣裳、兩盒點心、兩斤薏米、兩斤紅糖。兩邊的老人都是一樣的。
依舊是趙鶯鶯和崔本的作風, 送禮講究實用,全都是實實在在用得上的型別,而沒有送禮好看,實際上只能擺著看的樣子貨。同時這也是一套很豐富的年禮,一般人家除了基本吃飯,有時候一年的耗用也就是這些看。
這些禮物送到孃家的時候王氏就拉著趙鶯鶯道:“怎麼送恁多東西?今年年景不好就該儉省一些才是啊!你這麼大手大腳的姑爺厚道不說,也該防著你婆家人說閑話!”
趙鶯鶯卻覺得王氏多慮了,送多少年禮這種事固然紮眼,可是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劣跡,大家最多就是豔羨她能夠讓丈夫送出這些禮,或者崔本掙得到錢而已。
“娘不用想這許多,年景不好是不好,可也不靠這些撐門面!”這套年禮看著花錢,實際上相對酒坊的收入、趙鶯鶯的收入,那又不值一提了。若是生意好,這三瓜倆棗算不得什麼。若是生意不好,就是不準備這份年禮,也沒什麼用。
旁邊的林氏則是笑呵呵的,這些東西是給趙吉和王氏的不假,可到底還是要趙家一家人一起用的。東西進自家門,哪有不高興的。所以也在一旁道:“娘別多想,姑也說的是正道理。況且這也是做臉呢!這份禮送出來,外人看著眼熱,嘴裡難道不說爹孃生了好女兒找了好女婿,難道不對姑爺和小姑交口稱贊?”
臉面向來是世人在乎的,趙鶯鶯說的話並沒有完全說服王氏,卻是林氏的一番話讓王氏點頭了。人活一世為名為利,長臉掙面子的事情總是有興趣的,何況這也對趙鶯鶯和崔本的名聲有利!
孃家如此和諧,到婆家送年禮就不一樣了。崔家的年禮是幾家在同一天送的,一般選在小年後一天,這就不可避免的有所攀比了——在趙家時雖然趙蓉蓉趙鶯鶯趙芹芹三姐妹都要送禮,也有攀比,可她們三姐妹感情甚篤,再加上也不是一日回去送年禮,基本上錯開了直接的攀比,也就沒什麼摩擦了。
崔家不同,不只是大家同一日送禮,也是因為平常低頭不見抬頭見,見面的機會太多了——這種對比不僅會發生,而且會延續很長的時間。在平常的相處中,一再被想起。
憑良心說,崔家其他人的年禮也不差,就是往年差一些的崔智和古氏,因為崔智翻了身也和其他兄弟做到了差不多。可是崔本和趙鶯鶯年禮依舊十分突出,這種突出在討好了崔父的同時,也大大地引起了某些風涼話。
尤氏就笑道:“到底是本哥兒呢,這樣的年禮也只有他有力量置備。”
旁邊萬氏也跟著道:“二嫂哪能這樣說?這話也只有我家說的罷!我家阿源如今還在做學徒呢,家裡不過是坐吃山空,最是要量力而行的。”
其實就是在擠兌趙鶯鶯而已——不過趙鶯鶯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都是她和崔本對兩邊老人的心意,這心意有錯嗎?難不成還要因被別人的高興與否改變?崔本沒有這個想法,她也一樣。
年禮之後就是過年了,要趙鶯鶯來看,過年並沒有什麼不同的。所謂再苦再難也要過年,何況揚州又能苦到哪裡去?所以到了過年這一日,每一家的熱鬧並不輸給往昔。至於為了這樣的熱鬧,心裡是不是發苦,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進入新的一年總歸是好事的,所以大多數的揚州百姓都希望走黴運的一年徹底過去,接下來就是大家的好日子了。大年三十的時候共同祈禱,正月裡也縱情歡樂,只等到元宵節後開始恢複一年勤勞,到年底的時候不像今年一樣更多的是苦澀。
然而事與願違,新年的第一個大訊息就是壞訊息,一下就把正月裡平安喜樂的氛圍給打散了。貼告示的是官府捕快,一個個手腳利落,要是有人詢問要看脾氣好不好。脾氣不好的直接把人給推開,脾氣的好的才會回答。
“怎麼又收錢?這一回是怎麼回事?”
“常例錢,那是怎麼回事?”
趙鶯鶯和眉嫂子也在聊這一回事,趙鶯鶯也不大瞭解這種事,不過眉嫂子知道一些,全都是聽她丈夫說的。所謂常例錢,這也是為了進一步募集河堤銀想出來的名目,據說前朝的時候收過。
眉嫂子一邊給趙鶯鶯分線,一邊解釋道:“前朝末年多得是苛捐雜稅,這常例錢就是其中之一,凡是做工的就有常例錢要交呢!反正運河河總大人告示裡說了,要經商之外的青壯年男子都交這個錢,一人一兩銀子。”
在城裡過日子不比在鄉下,沒有種田的,全是經商和做工的。所以之前收過商稅之後,就可以找做工的收錢了。只是做工的可不像經商的那麼好分辨,至少有個攤子。所以收取的方式就成了上次收過錢之外的青壯年男子。
畢竟女子出門做工是少數,而青壯年男子要養家,若是不經商,總要做工吧!而且做工的就不分等級了一律收一兩銀子——其實是不好分!
這樣算起來趙鶯鶯家並沒有收這個錢的,眉嫂子家也沒有。倒是崔家大房有人符合——崔家大嫂的長子今年已經十五歲了,這個年紀合上了青壯年男子的標準。
“雖說是為了河堤銀,可是這個常例錢是不是太過分了一些?”就連一般不想這些的眉嫂子也忍不住抱怨起來。她家是不用交這個錢,可是她家要交這個錢的親戚多啊!其中還包括了她的孃家!
之前的河堤銀沖擊了小商戶,可是說句實話,小商戶大多算是有産的,即便被河堤銀傷到了卻也不至於一時就衣食無著。可是做工的就不一定了,那些有自己技能的做工的,木匠、泥水匠、染匠、皮匠......他們還好一些,做得好的比一些小商戶還要富裕,自然不在意這一兩銀子的常例錢!
這也是為什麼有許多人家有了一點錢不送孩子去讀書,而是去學一門手藝的原因了。讀書要看天賦的,而且還不能是一般的天賦,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最終能殺出來的是極少數中少數!學手藝就不同了,只要不是笨的無可救藥,都能找到出路,荒年餓不死手藝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可是能送孩子去學手藝的人家本就是少數,所以絕大多數做工的其實都是在賣力氣而已,賺到的錢何其微薄!很多甚至就是今日做工了拿到工錢,然後買下一日的米糧,所謂窮的沒有隔夜糧就是這個了。要是哪一日沒有被人僱傭,接下來的一日可就艱難了。這樣的人冷不丁要拿出一兩銀子?那怎麼可能有!
前頭河堤銀只不過是讓小商戶的日子變得不好過而已,這次的常例錢表面上收的少,實際上引起的風波卻大得多——這是讓一些做工的日子過不下去啊!
當然,一兩銀子也不至於日子過不下去,沒這個錢還可以借,總不至於死在這個上面。可是這並不能改變這對那些做工的百姓帶來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