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了‘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裡可不是單指結親的時候,也是說的毀親的時候。
孫氏一口氣再上不來,拉著兒子趙蘊的手放聲大哭。只不過趙蘊年紀還小,又被爹孃嬌慣的沒有什麼擔當,這時候也不能為了當孃的站出來,只能惶惶不安地站在原處。他不懂,只不過為了他讀書的事情,怎麼能鬧成這樣。
趙福這時候就出來打圓場了,笑著道:“娘這是說的什麼話,別生氣別生氣。孫氏是有些直脾氣,可是她就是嘴上沒有遮攔而已。您放心,在家裡的時候我一定教她。”
這也不是趙福有多看重孫氏,只不過他心裡清楚,若是沒有了孫氏,那是再沒有人肯嫁給自己的——那誰幫忙他支攤,誰幫忙他打點家裡?孫氏再不好,卻也是做了當家婦女的一些事的。
他還給方婆子解釋:“我何嘗不知道借高利貸這事兒讓人發慌,可是為了蘊哥兒的前程,有些事情也顧不得了。只不過娘也不必擔心,家裡本有一筆錢,現在差的並不多。而且眼看著蓮姐兒就要嫁人了,到時候家裡就多了一筆進項補貼,還上高利貸也不難。”
聽他這樣計較,還當他是一個慈父心腸,竟然為了蘊哥兒規劃的妥妥當當。可是當場的,從方婆子,到宋氏,再到剛生了孩子的葦哥兒媳婦,沒有一個不皺眉的——蓮姐兒呢?她生來就應當被賣了,然後充作兄弟的一筆學費的?雖說大家都知道趙福是這樣想的了,可真這樣一點也不覺得羞恥地說出來,大家也是大覺不快了。
“不妥,這樣不妥。”方婆子強忍著不快,沒有再對趙福兩口子這樣‘賣女兒’表明自己的不快,因為這個事情她早知道說也無用了。這時候只針對借高利貸這一樣,和二兒子痛陳利弊。
按照趙福和孫氏的計劃,或許借不了多少錢,又有‘賣趙蓮蓮’的一筆錢進賬,還上高利貸並不難。但是世界上又怎麼會事事都像你計劃的一樣好?到時候錢借到了,趙蓮蓮可不一定能順順利利嫁出去。
趙家急等著趙蓮蓮的聘禮還高利貸的事情必定不會是個秘密,到時候外人會怎麼做?當然是趁火打劫!有心上門提親的都不會上門了,就等著高利貸的上門來催,到時候趙福和孫氏還開原本的價兒,人家真是抬腿就會走。
那時候急等著要錢,趙福和孫氏又沒有來錢的路子,說不定人家只願意出個利息錢來娶趙蓮蓮——這難道很稀奇?
方婆子並沒有說那些虛無縹緲的道理,她是早知道了,那些對自己的二兒子二兒媳根本沒用。她說的都是些實實在在的利害,這樣反而能指揮的動趙福兩口子。譬如這時候,兩人就只能面面相覷了。
方婆子說的不對嗎?不是,是真的太對了。趙福代入那情境,一下就能想通。因為如果他是那個等著討媳婦的人家,他也會這麼辦的!想到這裡,他也是滿臉後怕,慶幸自家還沒來得及借高利貸。
旁邊大房的人看的好笑,特別是宋氏,只能心裡感嘆,自己這二弟妹。不只是只能靠家兇,和她們這些妯娌強,還是個過日子糊塗的。婆婆這麼大年紀的人都能想通的事情,偏偏她全沒想到。
二兒子和二兒媳臉上臉色變幻,方婆子都看的真真的,她有心罵兩句,又忽然覺得沒了那個力氣——她早知道她的二兒子二兒媳是什麼人了,罵又有什麼用?
板著臉沒有什麼情緒道:“你們也不必多想了,蘊哥兒才十一 ,再在蒙館待一年也不算什麼。今年你們攢攢錢,等到明年書院收學生的時候再送蘊哥兒去就是了。這樣既不用借高利貸,又做成了事情,不也很好?”
“對對對,奶奶說的對。”聽到自己還能上雲山書院讀書,家裡也不用吵鬧起來,趙蘊趕緊跳出來。
方婆子難得認真看一回自己這個孫子,忽然嘆了一口氣。其實她本心來說,更想讓老二兩口子不要再送趙蘊讀書了。讀書是很好,將來科舉出來出人頭地,多風光!可是她這個孫子中等資質而已,有錢人家,或者詩書之家,堆倒是能堆出一個功名來。
可是自家是那種人家麼?不是的。所以趙蘊只能吸著爹孃姐姐的血讀書,最後踩著一把枯骨,或許還是讀不出什麼來。
可是這等話是沒有用的,她算是看出來了,趙福和孫氏已經鐵了心,把全部的寶壓在了趙蘊身上。這就好比是賭場上賭紅了眼想翻本的賭徒,這時候說什麼都是不管用的!他們連高利貸都敢借,可見決心——可別說他們不知道高利貸的厲害!
孫氏也是很看不上趙蘊蒙館裡的那個夫子了,但是心中權衡著方婆子的話,知道事情這樣才是最好的。最後抱著趙蘊哭道:“我苦命的蘊哥兒,讀書上進的事情都這麼難,也是被家裡拖累了!”
宋氏聽這話說的膩歪,也是聽不下去了。看看趙蘊就知道了,一家人都穿粗棉布衣裳。幾個姐姐,包括當初趙蕙蕙趙芬芬趙芳芳還沒有出嫁的時候,更是連一件沒補丁的齊整衣裳都無。
可是他呢,為了他的體面,平日在家給穿細棉布,說是粗棉布太粗,讀書人細皮嫩肉的受不了。出門念書更別提,整身的綢布!
宋氏可是知道的,也不是所有打定主意供子弟讀書的人家都是有錢的。有些家境還不如趙蘊呢!只不過實在是天資聰穎,或者家裡本就有讀書的傳統,這才還要讀書的。這些人家的孩子讀書,那可真叫儉省!衣食住行之類不說,就說說讀書用的筆墨紙硯那也是用最次的。而練字的時候用清水在木板上來,這樣的故事也不是沒有!
“二弟妹還是別說了吧,世上讀書子那麼多,也不見得個個都有個好家世。好些進士還是貧寒人家出身呢。當初讀書的時候比蘊哥兒情形還壞!人家能讀出來,可見和這些事情是無關的,真能為的到底都是能為。”打了一個哈欠,宋氏漫不經心一般道。
孫氏倒是有心在這件事上和宋氏爭一爭,奈何趙蘊不爭氣,連一等的書院學堂都沒有考上。至於這幾年在蒙館,不說神童,就連聰慧的評語都沒有。她想和宋氏理論,那也沒有底氣啊!
方婆子說到了這裡,也是再懶得管這些事情了。曉得不會借高利貸之後就要走,宋氏倒是留她吃飯。她只推卻道:“不用了,不年不節的留下吃飯,你們要添菜吧?又要麻煩你們!”
方婆子說著就往外走,走到趙蘊跟前的時候才停下來道:“蘊哥兒,你也看見了,你爹你娘為了你念書的事情是什麼樣子。你是真的要認真念書才是!哪怕功名上面艱難,也得學些本事,不然將來就真的一事無成,還要繼續拖累家裡了。”
也不管趙福和孫氏聽到這些話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方婆子繼續道:“若是祖墳冒青煙,你真是發達了,你爹孃你肯定不會忘。只不過爹孃之外你還要記得關照你幾個姐姐,她們不甚如意的也是為了你!”
這話說完趙福和孫氏臉色更加難看了,這比指著他們鼻子罵他們賣女兒其實還難聽。只不過他們的臉色也不怎麼重要,方婆子看也沒看他們,抬腳就幹幹脆脆地離開了趙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