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親緣雖近,趙芹芹和趙蕙蕙這些堂姐相見的機會卻並不多。若不是過年時候,或者家裡有大喜事,哪怕是過節也遇不上。上次趙芹芹見趙蕙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而且當時也沒有仔細看趙蕙蕙。
趙蕙蕙當初在家裡的時候就不是姊妹裡頭好看的那個,但年輕姑娘,自然有一種清秀婉轉。趙蕙蕙好好捯飭捯飭,倒也算是個小家碧玉了。
現在的趙蕙蕙和以前的趙蕙蕙徹底判若兩人了,沒有二十歲還不出嫁時的陰沉。現在的她紅著臉,粗著嗓門,不要說少女了,連一個少婦都不像!活脫脫像是她母親那樣,嫁人二十多年,難纏強悍的中年婦人!
“芬姐兒的命比我好些,我家那個掙錢少,喝酒多,家裡的錢供他喝酒還不夠。如今和牙行賒欠了不少賬,也不知道年前要賬的到了怎麼說!”她說是這麼說,卻不見有什麼憂愁的。
趙芳芳聽了睜大了眼睛,趙家二房日子相比大房三房那當然是大有不如了,可是居家過日子還是夠的,還從來沒有過欠錢難過年關的事情。這種事於她,那真是想也不敢想。
“那可怎麼辦啊?”趙芳芳緊張問道,在她看來欠錢不還那可是大事兒!
趙蕙蕙卻是兩手一攤,表面上十分輕松。當年她出嫁第一年遇上這種事兒的時候也是很緊張的,但是經過幾回之後也就是那樣了。她家又不是那等欠債的大戶,為此無論是上公堂,還是找街頭無賴,那都是十分劃不來的!
“我家那個也就是在這等事上精明一些,等到臘月時候就會去鄉下老家避一避,到了臨過年時再回來。順便鄉下東西便宜,還能帶些年貨回來,勉勉強強過個年吧!”她那滿不在乎的樣子讓妹妹們驚訝,畢竟躲過了一回並不代表債務消失啊!她們實在是想不通趙蕙蕙為什麼能這麼輕松。
趙芬芬這個新娘子到底惦記婚姻生活,忍不住問了出來。趙蕙蕙卻是像個過來人一般語重心長道:“我的好妹妹,也就是你們這些沒出門的姐兒才把過日子想的那麼簡單。討生活不容易,過的一日就受用一日吧!”
趙芬芬哪能被這樣簡單的解釋打發,抿抿嘴道:“那樣哪是過日子?若是這樣算過日子,那還不如找個鄉下窮漢了。至少人家本本分分守規矩,不會讓妻兒這般沒有奔頭!”
聽到妹妹這樣的話,趙蕙蕙哈哈大笑起來,別人都不知道她笑什麼。
“鄉下窮漢?鄉下窮漢倒是好的,只不過按我們娘親的說法,鄉下窮漢能出的起聘禮?咱們的婚事啊就是由不得自己,也只能認命了。”趙蕙蕙嫁人幾年,面對這些事情竟是全然認命的樣子。
不認命又能如何,她只得和自己的妹妹們解釋:“別看了,芬姐兒你的人家比我的要好一些,至少我知道那是個上進一些的。可是面對這些男子漢,我們姐妹都是一樣的腰板不硬,自然也就別指望在居家過日子上插嘴。”
孫氏收了重重的聘禮,然後又不給女兒陪嫁,如此這般可不就是賣女兒!世間這樣的,就不要指望夫家人有多尊重了,都是當下人一樣使勁使喚的!這個道理她不說,妹妹們也是明白的。
但是明白歸明白,沒嫁人的小姑娘難免還是會有一些不忿。趙芳芳就悻悻道:“呵!窮鬼還討什麼老婆?活該打光棍才是。那般輕蔑咱們,難不成他們窮起來是咱們的錯?若是真有出息的,也不該這樣埋怨老婆。”
聽到趙芳芳的話,不要說趙蕙蕙了,其實屋子裡的其他姐妹也覺得無話可說——這果然就是一句抱怨而已!要知道,這些人確實窮,但一個壯年人,能走到背債的地步,她們這些賣女兒人家的聘禮佔了很大因素。
她這樣說其實是很沒有道理的。
趙蕙蕙又說了一些居家過日子的艱難,其中很多是告訴趙芬芬日後怎麼省錢,聽的趙芬芬這個新娘子緊張起來,甚至有些害怕日後居家過日子了。但是又不能不聽,她可是清楚的很的,她夫家並不比大姐的夫家強多少,說不得這些經驗日後就用得上呢!
讓人驚訝的並不是趙蕙蕙說這些,讓人驚訝甚至有些不解的是,趙蕙蕙說起這些並不是滿面愁苦。如果寬鬆一些來看,她甚至有些得意洋洋了。
不是這種日子不苦,只不過是這個曾經的市井人家女孩子已經完全適應了這樣的生活,並且學會了麻痺自己的神經。身處苦中的時候很多人自己並不覺得有多苦,倒是局外人看的心驚。
趙蕙蕙這邊說完,覺得總和姐妹們呆在一起沒甚意思,便出去了。趙芳芳這個時候坐到了趙鶯鶯她們這邊,看她臉色並不大好——雖然今日要出嫁的並不是她,但離她嫁人的日子也並不遠了。
只要想到日後自己也是要過大姐趙蕙蕙那樣的日子,趙芳芳只覺得不寒而慄。打了一個冷戰才看到對面正說話的趙鶯鶯趙芹芹趙苓苓三個人,她們將來也要過這樣的日子?她自己問自己。
不會的,她是這樣回答自己的。
趙苓苓有爹孃疼愛,如今婚事雖還沒有定下來,但可以參考之前趙萱萱的例子,肯定是差不多的人家,差不多的做派。中等小康人家,富貴之類的不敢想,可是衣食住行卻不至於讓人憂心。
她日後的生活也就是操持家裡,生兒育女,沒有什麼富貴有餘,可是這已經是趙芳芳不能得的了。
再看趙鶯鶯和趙芹芹,趙芳芳就更加苦澀了。方才趙蓉蓉進來過,帶著的是她的兒子,趙蓉蓉在嫁入龍家之後一舉得男,已經徹底站住了腳。平常家裡有人服侍,出門也有丫頭跟隨。明明是和趙蕙蕙差不多年紀的人,甚至比趙蕙蕙早出嫁,這時候兩個人站在一起,卻像是差了十歲!
這既是因為趙蕙蕙滿臉風霜,老的厲害。也是因為趙蓉蓉彷彿沒有嫁人,一切都和做閨女的時候一模一樣。
有趙蓉蓉這樣的先例擺在這裡,想也知道趙鶯鶯和趙芹芹以後都不會差!明明都是一般長大的姐妹,她還記得小時候家裡和趙鶯鶯趙芹芹家裡差不多的。她們姐妹穿布衣,趙鶯鶯趙芹芹姐妹也穿布衣。
如今近十年過去,趙鶯鶯趙芹芹早就穿綢吃油,戴上金銀首飾了。二房三房,一個是地,另一個是天!而這種不同根本不是最大的,趙芳芳知道,嫁人之後的差別,那才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鶯姐兒最近在家裡做什麼?覺著出來的更少了。”趙芳芳忍不住過去湊話。
趙鶯鶯還來不及回話,趙芹芹先跳出來道:“二姐姐最近在家繡嫁妝,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帳子、門簾子、床單、被套、枕套、枕巾、桌布巾子、汗巾子、手帕......哎呀呀,這樣數起來根本數不完。現在二姐姐好像有做不完的針線活兒一樣。”
“做不完的針線活...”趙芳芳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然後忍不住聯想到,做不完的針線,那就意味著嫁妝的豐厚。帶著這些東西嫁人,於是夫家的人也不敢低看,你敬著我我敬著你,這才是夫妻過日子的樣子。
而不是她們姐妹如今的境況。
“到時候了,外頭開席了,還不出去吃飯?”孫氏叉腰站在門口,皺眉看著屋子裡的幾個女孩子。沒好氣道:“吃飯都不上進些,還指望你們做什麼?”
正在趙芳芳有些自怨自艾的時候,孫氏過來讓女孩子外頭吃席去。趙芳芳這才回過神來,同時就是深深地怨恨——她們姐妹這些人過的破爛日子都是因為遇上了這樣一個娘!不怨恨她又怨恨誰!
想到這裡,趙芳芳的眼神就和往常大不相同了,冷漠痛恨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