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走到下午,趙家兩個大大的酸菜缸滿了,幾個做酸蘿蔔之類的酸菜的酸菜壇子也滿了。滿院子拉起棉線,上面全是掛著的蔬菜絲蔬菜片。而等到太陽落下,一家人則是要把棉線兩頭解下來,將蔬菜絲蔬菜片收到屋子裡去,不然讓露水打濕,之前的功夫就白費了。
曬曬收收好幾次,中間還經歷了沒辦法晾菜幹的雨天,總算在一個冬日暖陽之後,王氏仔細檢查幹菜,覺得都十分幹爽無可挑剔了,然後將幹菜緊緊地捲起來,按照幹菜的不同種類,裝到布袋子裡。
只不過這是之後的事情了,在集體做完活兒的第二天,趙鶯鶯又回歸了自己做針線活兒的日常。第一幅‘路路清廉’已經做了一半了,她打算這個月過完之前就將它趕完。這樣她再繡‘一路榮華’的時候時間就充裕的多了,過年的時候也能多休息一段日子。
趙鶯鶯有的時候是在自己的房間做針線,有的時候是到堂屋裡,和王氏她們一起。至於具體怎麼選擇,全看當天一家人怎麼安排。
中間又辛苦了幾天,家裡的醬菜都做了。趙鶯鶯這一天又正好到了堂屋裡做針線活兒,這時候‘路路清廉’已經很能看出樣子了。王氏見女兒繡活做的好,也是滿心歡喜。
忽想起什麼來,問趙鶯鶯:“你之前繡的那捲佛經怎麼樣了,彩秀坊給你賣出去了麼?”
趙鶯鶯一邊下針,一邊道:“已經賣出去了,也是好運,正好趕上彩秀坊受了程府的採買,程府老太君禮佛要用佛像、佛經之類的,這就一道送進去了。那邊已經收了,不過賣的錢要等到年前才能送來,因為程府和彩秀坊也是逢節開銷的。”
至於說有多少錢,趙鶯鶯只會與王氏私下說,現在滿屋子的人,她可不會隨便說——那並不是一個小數字,而知道的人多了,傳揚出去,她要多不少麻煩呢!
王氏自然也不會問有多少錢,只不過聽到‘程家’先瞪大了眼睛:“程家?哪一個程家?難道是那一位?”
若是不刻意提起,只說是程家的話,大家確實只會想到八大鹽商之首的程家。
趙鶯鶯笑著點頭:“就是那個程家,若不是她家的話,我也不會巴巴的提起來了。”
這下趙鶯鶯不說價錢王氏也要喜悅非常了,這不只是說明價錢會非常可觀,同時買主是程家老太君這樣的人物,對於趙鶯鶯以後繡品的叫價也是很有好處的——繡品的價格除了本身的技藝之外,還要參考哪些人是你的客人,以及曾經的價格。
曾月娥在一旁聽著,她並不知道程家是什麼人家,但是看趙鶯鶯和王氏的反應就應該知道了,這一定不是一個一般的人家,甚至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那麼她的繡品該賣多少銀子?幾十兩的有的吧,說不定能上百兩呢!
曾月娥自從上次的柺子事情之後,整個人沉默了很多。然而這卻只是外在的,內在的她現在對於嫁人什麼的徹底不願意去想了。因為她從母親的描述中得知了一個可怕的現實,那就是不管怎麼樣,她這輩子嫁的人都只能是不好的那種了。
區別大概只在於很不好和不太好。
或許對於母親來說,那些很不好的還可以忍受,至於不太好的則是上上大吉。但是對於曾月娥來說,都是整日柴米油鹽地計算,給一個男人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最後變得粗糙難看。
她不願意變成那種樣子,她想今後都能舒舒服服過日子,最多做一些針線活兒,輕松度日。而想過上那種日子,她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嫁人,嫁個富貴人家——偏偏她娘告訴她,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在‘羅公子’的那件事之後,她不想嫁人的事情了,她想的是錢,也只有錢。除了嫁人之外,她要怎麼才能有錢。
作為一個被家庭保護的女孩子,曾月娥十幾歲的人生裡,距離外界最近的就是那段從山東來揚州的路程。可是這段路程也沒讓她學會什麼賺錢的技能,對於她來說,她實在是想不到有什麼能自己掙錢的方法了。
而現在,她忽然發現,離她最近的一個掙的多的竟是比她年紀還小的趙鶯鶯。她的刺繡她見過,對比她在老家繡莊看到的各種繡品,哪怕對比最好的那種,都是隻好不壞,所以她才估出那個價。
她站在了趙鶯鶯身後,忽然冷不丁地問道:“鶯姐兒,你之前那佛經賣了多少銀子?幾十兩還是上百兩?”
趙鶯鶯一愣,她沒想到直白問她這個問題的竟是並不大和她說話的表姐。不過她並不想說這個,便含糊道:“也沒多少銀子,畢竟卷幅不大,而且繡莊寄賣,是要抽掉很多傭金的。”
“到底是多少錢?我想知道。”曾月娥進一步逼問。
趙鶯鶯這時候也有些惱了,誰要是一直逼問你不想說的事情,任誰也不會覺得高興的。更何況這個人還不是她爹孃,她倒是想說一句:憑什麼你問我就得答?
只不過這話說出來恐怕場面要更加尷尬,趙鶯鶯便只是笑了笑,然後就低頭繼續刺繡了。
“我問你話呢,鶯姐兒!”趙鶯鶯年紀比曾月娥要小兩歲,所以在曾月娥眼裡她就是一個妹妹的輩分。而作為姐姐,在妹妹面前應該是天然就有尊嚴的。趙鶯鶯不回答她,她當然可以質問趙鶯鶯。
只不過這個問題在於,首先趙鶯鶯並不是從小就在她姐姐權威之下長大的小妹妹,其次趙鶯鶯也不是個講究姐姐權威的人——她對於趙蓉蓉這個大姐的尊敬並不只是因為趙蓉蓉是她的姐姐,而是因為趙蓉蓉在她們這些妹妹之上,扮演了一個非常好的好姐姐。
就像她認為自己理所當然地可以質問趙鶯鶯一樣,趙鶯鶯也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不想說的話就可以不說。對一個平輩的表姐,難道她還沒有這個自由嗎?
“我不太想說。”趙鶯鶯臉色平靜,只不過覺得這樣似乎太下曾月娥的臉面了,她找了一個藉口道:“價格上面掌櫃的不讓我多說,或許有他們的考量吧。”
這個理由說的模糊不清,但是對於不知道這行內情的人,其實也能夠糊弄了,至少半信半疑——只要曾月娥半信半疑就夠了,這樣兩個人都有了一個臺階下,這件事,也就是剛剛分外尷尬的對話,就此可以停住了。
但是現在遇上了特殊情況,曾月娥從趙鶯鶯的態度裡就認定趙鶯鶯不肯給她說老實話,那麼趙鶯鶯嘴裡一切她都認為是假的。
當即不耐煩逼問道:“有什麼不能說的,我是你姐姐,你說給我聽我又不會告訴外人,那和沒有說又有什麼不同。”
趙鶯鶯低頭紮花,氣定神閑道:“那可不一定,多少秘密洩露出去都是因為以為說給了絕不會洩露的人。這種事兒吧,既然要保密,那就幹脆一個都別說——要換我說的話,表姐又何必打聽這個,這對於表姐來說是什麼大事兒?”
其實不是,其實她就是一時哀怨自己沒辦法掙到錢,看到了趙鶯鶯繡花賺錢,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想追根究底了。明明她知道自己手藝遠遠不如趙鶯鶯,就算繡活能賣到繡莊,也不可能是趙鶯鶯一個價的。
趙鶯鶯這話說的她生氣,她在妹妹面前可從來沒有這般被硬不出什麼來,只能氣的心裡一團火,然後走到一邊去。
堂屋裡的大人不見得沒注意到這對表姐妹之間的一點爭執,不過這種小孩子的吵嘴,只要沒有弄到你抓我頭發我撓你臉的地步,長輩們是不會管的。畢竟是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插手根本不管用。
曾月娥坐到一邊,有些發呆地看著趙鶯鶯的刺繡,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她知道自己要怎麼掙一大筆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