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說的話可謂是一針見血,張家和張大姑的夫家劉家都是窮苦人家。最多就是有幾畝田地,比佃農和長工強一些。最近的天災已經掏空了他們的家底了,這要做這種無理取鬧的事情也持續不了多久。
何況上次王氏可以間接把他們送進衙門,這一次自然也可以。上一次進衙門的張家人運氣還算不錯,只打了十下板子,也沒有特意往重了打。總之衙門回來之後雖然躺了幾日,但是萬幸的是沒有一個人身體因此受到影響。
不過張家人絕對沒有測試運氣的打算,誰知道下一次被送進衙門還能不能遇到這種打板子的方法。要是一個不好,說不定下半輩子都毀了。
只是張大姑這時候也是沒辦法了,哭號起來:“你們一個個的欺負我們,欺負我們窮,我們髒,我們是外頭來的...你當我們想這樣死乞白賴的麼?誰不想堂堂正正的,只不過這世道不讓我們堂堂正正啊!我們活不下去了,只能求人幫忙......”
這樣哭號還是有一點用處的,一些男人家見張大姑這樣說就不好意思太強硬了。只不過一些當家的女人則更加敵視——這些持家的女人對這種裝可憐的打秋風窮親戚從來是深惡痛絕。
這倒不是他們看不起窮親戚,只不過第一,他們自顧不暇,對於打秋風當然就喜歡不起來。第二,真可憐還好,裝可憐就更讓人惡心了。而張大姑就是不折不扣的裝可憐,她騙得過什麼都不懂的男人,但是騙不過這些女人堆裡鬥心眼兒的婦女。
張大姑說的那些話都是看似有道理,其實一句道理都不通的——你可憐,所以你做什麼都可以了嗎?因為你可憐,所以親戚就一定要養你?因為你可憐,旁的人就一定要讓著你?這是哪門子道理嘛!
王氏也是眾多婦人裡頭的一個,她冷冰冰地站起來,扶著門道:“可別說你們想要堂堂正正的了,那是糟蹋了堂堂正正這幾個字!要真想堂堂正正,當初和如今該是這樣的表現?張家大姑,去哦勸你別把人家都當傻子和軟柿子,要麼被你騙,要麼任你揉搓。這些日子下來你的底細我不知道?再哭的厲害我也不會心軟的,因為我早就看清你和你那些親戚的真面目了。”
“我把話說在這裡,我趙家的門不想讓你們進——你們剛剛是把我撞開的吧?這強闖良民家宅的,這是強人還是盜匪?這些日子揚州除了許多案子,這樣的也夠得上送官了吧!”
張大姑聽的一愣一愣的,她胡攪蠻纏的功夫是出了名的。當初在鄉下的時候可以說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周圍的人家都算是怕了她了。她以為城裡的婦女多少講些體面,自己本來就是趙吉同母異父的姐姐,說話做事總不能那麼絕吧。
事實證明她想太多了,在王氏過去十幾年如一日和孫氏的爭吵與風波裡,王氏早就已經鍛煉出了反應能力與嘴皮子。張大姑或許在不要臉皮這一點上可以與張氏爭鋒,但是在另一點上就遠遠不如了。
那就是身份,最重要的是身份。
雖然都是方婆子的子女,血緣上的兄弟姐妹,但是也就是僅此而已了。宗法是不會承認這種親戚關系的,而宗法不承認的東西,也就不要指望別的人能承認多少了。
王氏不可能和孫氏翻臉,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搬出去別居,我惹不起總躲得起吧。實際上王氏一家就是這樣做的。
但是王氏可以和張家翻臉,如果不在意方婆子的臉色,王氏就算當作不認識張家人都沒有問題。旁人最多笑兩句,當一個無關緊要的事情說幾句。
“老三家的,你別說了!”就在張大姑發愣的時候,方婆子發話了,這立刻被張大姑當成了大救星。
擺出得意的嘴臉道:“就是啊,弟妹還是守本分一些,不然惹怒了婆婆可不是說著玩的,弄不好就要休回家去呢!”
方婆子卻沒有如張大姑想的那樣真的成為張家的大救星,她只是極其嚴肅地看向堵在門口的張家人:“大丫頭你也閉嘴,說的沒錯,趙家沒有張家人站腳的地,你們出去。”
趙鶯鶯眼前一亮,她是真的沒想到,一直覺得愧疚張家兄妹,從而做出不當事情的祖母居然在重要關頭站到了自家這邊!
張大姑比趙鶯鶯要驚訝的多,失聲叫道:“娘!您怎麼...您怎麼這樣,難不成這一次您又要為了趙家不要我們?”
趙鶯鶯心裡無話可說了,對於張大姑才明白這一點覺得很驚訝。曾經在張家兄妹還小,方婆子對他們感情最深的時候她就因為再嫁趙家的安穩生活不要他們了。現在他們已經長大了,方婆子對他們除了愧疚之情,感情早就淡了。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為了他們放棄趙家。
趙鶯鶯雖然驚訝於祖母這一次站在了自家這邊,但是對於張家趙家二選一,祖母會選哪一邊是從來沒有懷疑過的。
這時候本來在外面的趙吉也被家人叫來了,見到這像是鬧劇一樣的一幕,他立刻皺眉了:“娘,這件事你不用管了,這件事就交給我了。鶯姐兒,你扶你奶回房休息。”
趙鶯鶯應了一聲,立刻去扶方婆子。方婆子沒病沒災,身體又很硬朗,根本不需要趙鶯鶯來扶。如果她不想走,趙鶯鶯也沒有那個力氣拉動她。不過方婆子並沒有不肯離開意思,趙鶯鶯做做樣子,她就跟著走了。
趙鶯鶯知道了,方婆子雖然剛才站在了趙家這邊,但是她內心肯定還是不喜歡這種境況的——誰又能喜歡呢?一邊是現在奉養自己,並且自己親自養育幾十年的兒孫。另一邊則是被自己早早拋開,愧疚了即使年的,也是親生的兒孫。
趙吉剛才的決定,看似是不想讓糊塗的老母親做出什麼讓他為難的事情,其實是讓痛苦抉擇的老母親可以躲避開這一切。
張大姑見方婆子真的要進去,心裡著急,站起身就要去拉方婆子。只不過王氏往她身前一站,攔住了她的去路:“剛才我娘說的話聽到了沒有,這裡是趙家,沒有張家人站腳的地方!”
張大姑卻不管,拼命地要往裡面擠:“不,才不是這樣,都是你們這些不親不孝的東西!見娘待我們好一些便不樂意了,提前逼著娘親這樣說的。也對,娘親現在吃你們的住你們的,你們說的話她哪裡敢不聽。娘,娘你看我們一眼啊,你別怕,這些不孝的東西沒什麼可怕的,告上衙門就流放,怕他們做什麼!”
很多王朝在治理天下的時候都會強調孝道,本朝也不例外。也因此凡是兒女不孝的,做父母的都可以去衙門告狀。但凡是真的不孝順父母的,按照律法規定,都是先打板子,然後流一千裡到三千裡不等。
只不過律法是這樣規定,真的有狀告兒孫不孝的人卻非常少。所謂虎毒不食子,比喻或許不恰當,但意思是很相似的。就算兒女真的不孝順,但是隻要他們還肯奉養老人,老人一般也會默默忍受——那就是他們的親生兒孫啊,真要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兒孫捱打然後流放,那還真是做不到啊!
即使是張大姑這麼說,方婆子也沒有回頭,她似乎是對這個女兒徹底失望了。
王氏死死地攔住張大姑,瞪著她道:“你難道還不明白,娘已經不想理你了。至於你說的那些可笑的話語,別拿出來現眼了。這種混淆視聽不肯正視眼前局面的話我可聽得多了——過去十幾年,我有一個比你還難纏的對手!”
是的,張大姑其實就是在混淆視聽,不肯承認方婆子已經徹底不想管他們。似乎只要他們不承認,這件事就不算完。
張大姑定定神,看了王氏好一會兒,忽然放開手道:“我才不信你說的話,這不是孃的真心,娘怎麼可能不看重我們。十月懷胎幾多艱辛,做娘親的怎麼可能不管孩子。你們別再逼娘這麼說話了,這樣不孝以後是會遭報應的!”
王氏已經不想和這個人說話了,簡直就像是一個瘋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