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是要考我啊。
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開門見山地把我的來意說了,簡而言之,就是借老爺子的勢力,動員民眾早做防備,堅壁清野。
嵇老爺子眼睛忽然一睜,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為什麼不找官府,卻來找我?”
我直視著他的目光,沒有一絲遊離,肯定地說,“找官府會適得其反。如今邊塞已亂,但您看到朝廷或者幷州有任何安排嗎?官與民現在是極度互不信任。高柳縣令被流民殺死就在幾個月前,為邊軍徵糧的事情在其他幾個縣也鬧得沸沸揚揚,丁揚將軍帶兵只帶了六成人馬到前線,剩下有四成留在州城,是純粹為了州城防禦嗎?恐怕還要很大成分上是為了防備老百姓。如今現在要是有人說要去發動百姓,不僅要堅壁清野,還要組織起來,想幹嘛?朝廷肯定第一個想到的是造反。我若去說,豈不是送上門讓人砍腦袋?”
老爺子沒有說話,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示意我繼續。
“如果官府真的出面,效果恐怕也不好。一個是老百姓不一定信,以為官府又在想什麼法子坑他們的糧食財産,二是就當下這些大小官兒,我覺得以他們的效率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把事情說清楚,把活兒給做好。搞不好為民的事又變成擾民。”
老爺子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說,“小娃娃,你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要我出這個頭,有什麼好處?”
“嵇老人家,這裡沒外人,咱推心置腹地說,嵇家的根基在這裡,嵇家的大家族之所以百年不倒,是因為有人,有産業,有功德。但是外族要是來了,嵇家就是再多人,也不夠他們一夜砍的,到時候不僅是糧食財産會被洗劫一空,人也會被掠走成為他們的奴隸,那個時候,什麼都沒有了。要真是不做防備,就真的是坐以待斃了。當然,您也可以逃,但是嵇家族這麼多人,都能逃得了嗎?”我說著,盯著老爺子看。他老人家老神在在,面色沒有一絲變化,眼神清澈,定定地看著我。我接著說,“但是您要是能登高一呼,有百利而無一害。幷州七個郡,郡郡有您的子弟,您說的話要比州府公文更管用,這一點您比我清楚。”
說到這兒,我看到老爺子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微笑。
我繼續說,“嵇家百年不倒,不僅僅是在朝中有根基,更在於深得家鄉百姓的擁戴。如果此次嵇家能夠帶頭組織民眾防禦匈奴,不僅可以保得大量百姓性命,使他們少受塗炭,獲得民眾更深的擁護,而且以老爺子您家族在朝中的力量,更可以為他們的政績加分,可以更好地鞏固他們的政治勢力。”
“你小子啊,哈哈。”老爺子突然放聲大笑,“我活了七十二歲,居然沒想到破不了一個毛頭小子設下的局,明明是把我當刀使,卻讓我心甘情願地帶頭去砍人。條件說得是如此明明白白,我卻沒法還價。”
“哪裡哪裡,我怎麼敢給您設局,我是真的為嵇家父老,為陽邑父老,為我們幷州父老啊。”
老爺子收起笑容,忽然變得嚴肅地說,“就是因為看出你是真心為民,我才心甘情願地答應你。如果你要是有一點玩弄於我的意思,老朽包你一輩子就留在這裡不愁吃穿了。”
我裝聾作傻,“咋地,您要養我一輩子?”
“哼,算計嵇家的人,從來沒有人會活著看到第二天的太陽。”老爺子語氣雖然平和,但是裡面的內容卻讓人從心底裡發出冰冷的涼意來。世家豪門,並不僅僅靠德立家,沒有狠心腸,活不多久的。
我笑笑,“反正您答應了就好,我也代表不了這天下蒼生,我就是代表我自己,衷心地感謝您!”
說著我給他深深地一鞠到底,老爺子滿意地看著我,“想不到啊想不到,老朽這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如此的青年才俊,小子啊,你要是我家子弟多好。”
我直起身來,看到老爺子眼中好像渾濁了一些,那眼神裡有欣賞,有可惜,有沒落。不過,這些轉瞬即逝,老爺子親熱地走過來,一把拉住我的手,“走,一起吃飯。我還讓你見識一個人。”
“誰啊?”
“呵呵,小家夥,你見到不就知道了。”
來到吃飯的花廳,已經有人在那裡了。我先見到的是一個身著錦服背影,個子很高,感覺比我還要略高一些,但衣服比較寬大,看不出是胖是瘦,正站在窗和隨從一樣的人在低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