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珩小時候雖然見過外婆種地,但是畢竟是好些年前的事兒了,現在讓他想,根本回憶不起來玉米到底要怎麼種,只記得玉米大概就是在四五月份的時候種,十月還是十一月的樣子就可以收了。
農戶們對陸安珩有一種盲目的信任,主要是之前陸安珩弄來的紅薯太給力,量産已經將農戶們樂瘋了。
並且,經過這一年多的推廣,大齊朝各地的農戶們基本已經都領到了紅薯種子,有那些離京城較近的地方,早就已經收獲了一屋子滿滿當當的紅薯了。這樣大的産量,除了交給朝廷的稅收之外,剩下的足夠農戶們一家好幾口人小半年的口糧了。
說實話,在這個做菜都捨不得放油的年代,許多百姓肚裡都缺乏油水,成年的男子,幹的活也多,真要敞開了來吃,一餐能吃下小半斤大米飯。然而這會兒又沒有什麼雜交水稻,也沒有什麼農藥化肥,水稻的産量著實不高,交了稅收後,剩下的也就能緊緊巴巴地湊合著過日子。想敞開肚子吃大米飯?不存在的。只能再吃點粗糧喝點水,讓肚子能有七八分飽就夠了。
所以産量高,口感好,又能飽腹的紅薯一出現,農戶們心中有多興奮激動便可想而知。
在這樣的一個大前提下,農戶們對陸安珩的信心自然是格外充足,即便這種新糧食大家都沒種過,農戶們也自發的將這個新糧食和紅薯劃上等號了。
有那大膽的農戶,還恭聲問陸安珩:“陸大人,不知這種子,是否也是如同紅薯一般,容易種又産量高?”
陸安珩看著農戶們滿是信任的目光,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大對。不過他們的猜測也沒錯,玉米確實産量也比較高,和紅薯一樣,南方北方都能種。陸安珩還沒想明白農戶們對自己到底有什麼誤解,還在思索中。聽了農戶們這個問題,陸安珩便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開口道:“沒錯。”
農戶們頓時齊聲歡呼起來,眼神炙熱地盯著地上籮筐中那些黃澄澄的玉米種子,恨不得立即將它們帶回家種到地裡去。
陸安珩總算是想明白了哪裡不太對了,連忙開口打住了農戶們對自己的盲目崇拜,擺擺手疊聲道:“鄉親們你們先別高興得太早啊,我的話還沒說完吶,這玉米,我也不會種啊!”
農戶們沉默了一瞬,而後轉念一想,這話沒毛病。人家好好的狀元郎,怎麼可能會跟自己這些莊稼漢一樣,成日裡和莊稼打交道,不會種地,多正常啊。說不得就是這博學多才的狀元郎在哪本書上看到了關於玉米的訊息,這才拜託人找了過來吧。
不過,陸安珩沒辦法,不代表農戶們沒思路啊。
雖然農戶們從來沒見過玉米,但是一理通百理通,農戶們可是伺候莊稼伺候了大半輩子,即便沒種過玉米,但是以他們豐富的種地經驗,拿到硬邦邦的玉米種子後,心裡便大致對玉米該怎麼種有了些微猜測了。
陸安珩素來對農戶們很是寬容,非人為因素造成的損失從來不找農戶們要補償,脾氣又好,對農戶們也沒什麼高高在上的主人做派。是以農戶們心中的顧慮不太多,一聽陸安珩這話,當即便有幾個須發皆白的老翁開口道:“陸大人,若是您信得過我們這幾個老東西,不若給一點種子讓我們來種一下試試看?我們別的本事沒有,伺候莊稼還是有一手,這個玉米,我們一起想想辦法,應當能種出來。若是種不成,我們再賠您這個種子錢,如何?”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麼處出來的,陸安珩聽了這幾個老農真摯的話,再看著他們極為認真的神情,心知他們是真的願意自己花錢來做實驗,將虧損都擔在了他們自己身上。
陸安珩知道這幾個人家裡光景也不大好,他們雖然得了莊戶的活計,又種了紅薯,按理來說日子不應過得這麼緊巴巴,只是他們家中人口眾多,又有好幾個正值長身子的孫子,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是以家中怎麼也留不下餘糧來。
即便如此,幾人還想著為陸安珩分擔一下煩惱,打算自己扛一部分風險。雖然那些風險在陸安珩看來不值一提,卻有可能是他們一家一年的口糧。
這樣的淳樸,足以讓陸安珩動容。
看著這群農戶們臉上的滿足與期冀,陸安珩有一瞬間的恍惚。和淳樸的人在一起,似乎總能被人性中最質樸的那一部分所感染,讓人浮躁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陸安珩忍不住沉下心來回想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驀然發現,自己已經偏離了原本的軌道,正在往一條歧路而去。
在揚州的陸安珩意志堅定,一門心思為科舉而努力,初入京城的陸安珩找到了更深層的人生方向,想要為正在苦苦掙紮求生的普通百姓做一點點貢獻。翰林院修撰的陸安珩也做得極好,沉穩地朝著目標努力。
然而當上了中書舍人和肥團子們夫子的陸安珩卻迷失了自己,在周圍人的縱容寵愛之下,逐漸有了熊孩子的影子,雖然心性依舊良善,氣性卻大了不少。這樣的發展,在官場而言,絕對是致命的。
想到元德帝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再回想了一下姜錦修意味深長的臉色,陸安珩頓時覺得臉上燒得慌。原來長輩們早就看出了自己的變化,只是出於愛護之心,並未下狠手敲打自己。
陸安珩想明白後,自然是羞愧難當,想著自己之前還和元德帝頂嘴,更覺得自己蠢得天怒人怨,將別人的好心當做驢肝肺。
既然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陸安珩面壁思過了好幾天,便耷拉著腦袋滾去姜錦修面前挨噴去了。
出乎意料,素來一言不合就噴人的姜錦修這回竟然沒有爆發,反而是用一種極為欣慰的眼神看向陸安珩。
冷不丁受到這種特殊待遇的陸安珩還有點小慌張,生怕姜錦修正暗搓搓地給自己憋了一個大招。
這回陸安珩倒真是誤會姜錦修了,姜錦修這會兒是真心實意地感到了欣慰,看著陸安珩既羞愧又忐忑的神情,姜錦修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含笑點頭道:“說實話,你能這麼快就意識到自己所犯的錯誤,倒是比我預計的時間還早了上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