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許是天氣轉寒,或是體質虛弱,岑安這次的發熱來勢洶洶,病情反複時久。他纏綿病榻的時候,多半昏昏沉沉,病懨懨的靠著枕子。朝中事務周鈺承都安排妥當,也不少他來拍板決定,岑安就自暴自棄地喚太監們讀些傳奇話本,權當解膩。
他發熱不見好,周鈺承便沒再和他做那種事情,但偶爾的親呢還是有的,也許是夢裡總是回憶起舊事,看那一樁樁事情明白的鋪在面前後再經歷一遍,其中的悲喜倒是變得平淡了。岑安醒來後,這種感覺還殘留著,導致他總覺得自己和現實脫離出去,周鈺承靠過來親吻,他也不反抗,逆來順受的模樣倒是引得對方相當詫異。
少有的清醒時候,岑安就披件裘子,坐在案前看那些處理過的奏摺,周鈺承的批註往往簡潔明瞭,但言辭犀利一針見血。以前岑安從來沒有心平氣和的看過對方代為處理過的奏摺,這次靜下心來看,卻沒想到收益頗多。
周鈺承對他的轉性不置可否,但是岑安後來發現遞上來的奏摺上,批註愈來愈長,難以理解的地方也都會詳細解釋一番。
時間慢慢流逝,屋內燒起了暖爐,初雪也在一個早晨翩然降落,岑安透著窗子看到樹杈上了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便要出去賞雪。外面寒冷,可他興致頗高,非要出去,太監們勸不住,便差了人去請周鈺承過來。
周鈺承來的時候,岑安正站在最高的那棵樹下,仰著頭,伸長著胳膊去戳壓滿了雪的樹枝。他穿的厚實,可鼻頭還是有些發紅,不自覺地吸著鼻子,但手裡卻不閑著,戳的積雪像是抖落的花瓣簌簌落下來,砸了自己一身。
身側圍著的一群太監無奈的看著,周鈺承示意他們別吭聲,又叫他們下去,自己站了過去。岑安扣著帽子玩的興起,並沒有意識到這些動靜,只是冷了來要手爐,才驀然發現只剩周鈺承一人守在身後。
周鈺承把手爐遞過去,又替岑安撣了撣帽簷上的雪,道:“冷的話便回去吧。”
岑安搖頭:“只是手涼,站在院子裡並不是很冷。”
周鈺承無奈的笑笑,道:“陛下大病初癒,還是別貪玩了,等宮中梅花開的時候,雪景更漂亮。”
岑安撇了下嘴:“朕又不想看什麼雪景。”他少年心性,本就貪玩,又在屋子裡憋了一個月,心思一轉,說:“朕回去也行,你讓太監們出來堆雪獅子吧,朕在簷下看著。”
這種不著調的事情,岑安原以為周鈺承不會答應,沒想到對方不但應了,還安安穩穩地坐在身側,好像是要和自己一起看堆雪獅子。
院裡一堆人苦著臉堆雪,簷下的岑安目光瞟了幾次周鈺承,又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尷尬的喝茶。
半晌過去,岑安倒憋出了個問題“敬王今日無事可做嗎?”年關將近,朝內事務本就繁忙,他這一月不管事,周鈺承的事情只多不少,難得對方還有這幅閑散的樣子,坐在這兒喝茶。
周鈺承放下茶盞:“正是有事情需要陛下定奪。”他遞了份奏摺過來:“陳珂一案想必陛下還記得,陳珂殺人當判死刑,但案件特殊,刑部李大人上奏著明日行刑,臣卻不敢私自決定,還要來奏請陛下。”
岑安翻看一下,便心中明白。陳珂手上有先帝賜下的免死金牌,但所殺之人是先帝胞兄昌平候獨子,這金牌算不算數兩說,但要判定為死刑必須是要經過“三複請”的。即對於高品級的官員或是皇室內部的大案,律法輕易不判死刑,若是一定要判決死刑,便要經過大理寺卿在判案後複查,之後報於皇帝裁定,最後行刑前日還需皇帝核準這三道程式。大周治國尚儒,於刑罰上一向審慎使用,“三複請”自確立以來,後世沿用至今無有違抗。周鈺承即便大多事務都有權代為處理,但這種事情確實還要岑安決定。
岑安道:“那就依刑部所言明日行刑吧”,他仔細通讀其中一行,又指給周鈺承看:“陳珂身份特殊,也別斬首了,好歹保留個完整身子,昌平候前些日子入宮,跟朕說起來此事還哭了一番,他要想去看行刑就讓他去看。”
周鈺承哭笑不得:“昌平候之前遞了幾次摺子說要看行刑,臣想著太過血腥,就都駁回了,沒想到後來求到陛下這裡了”
“要是斬首,他不怕血淋淋的,朕還怕呢”岑安撚了個果子嚼著,也有些笑意。昌平候只找了他一次,便哭的他害怕,周鈺承能駁回那些摺子,其中滋味估計也難受。
之後,便是冬至祭祖,朝臣修沐,年末慶典等事宜,周鈺承一樁樁事情拎出來詢問他的意見,岑安有回的明白的,但大多數時候都茫然不知,周鈺承好脾氣的交代,他摟著手爐安靜地聽著,活脫脫是個認真聽著的學子。
“陛下生了一場病,脾氣也收斂了,倒是長大了。”臨走之前,周鈺承眯著眼睛贊道。岑安一愣,又羞又燥,沒細想便喊道:“你要是隻是這樣,我哪裡會幼稚?”
喊出去,岑安才發現自己眼角竟然有些濕潤,可週鈺承已經站在院裡,離得有些遠,加之天色昏暗,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對方只是笑著行了禮,好像什麼也沒聽到那樣離去了。
岑安覺得丟臉,也不知為何有些委屈,他慌忙拿袖子擦拭了眼角,又跑到院子裡,一把推倒了那好不容易堆砌的冰肌玉瑩的雪獅子。半人高的雪獅子倒下,濺落的雪塊砸在岑安的靴子上,他心裡把那當成周鈺承,又是狠狠踢了一腳才揚長而去。
雪接連不斷,岑安的病卻慢慢好轉,朝中事務也都盡力親力親為。
此時已經漸進年關,身為天子,岑安領著眾臣去太極廟祭祖,身子跪下去,身後黑壓壓一群人也都拜倒在地。
他瞥眼看過去,唯有周鈺承一人挺直著背端立當場。
奇怪的景象,但如今卻坦然的接受了。
過年,宮中自是要擺宴,酒席過半,周鈺承便託辭退下,他素來不愛飲酒,岑安是曉得的便允了。而待人離開後,六部大臣紛紛圍上了敬酒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的有些後悔。
周鈺承積威甚深,又喜靜,他在場的時候哪個大臣都不敢造次,但岑安年紀輕輕,碰上人人喝酣的這個時候就鎮不住場了,反而被那些浸隱官場多年老奸巨猾的家夥們帶偏了腳,被勸著喝了好幾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