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柏拿起酒杯,卻沒有喝,反倒盯著六人的眼睛,收起了笑容,語氣有些清冷起來。
“諸位請慢。”
郭高軒六人聞言一怔,舉杯的手下意識停了下來。
只見李文柏面無表情地說道:“俗語說,一粒老鼠屎,可以毀了一鍋湯。曹嚴這粒老鼠屎雖然被除了,但前庭這鍋湯幹淨不幹淨,想必諸位比本官清楚。本官一個外來的,就不多贅言了。”
說著,李文柏慢慢將視線從六人的不安的臉上一一掃過去,慢慢說道:“本官請諸位赴宴,並非是要與諸位算今日聚眾不點卯的賬,本官的氣量還不至於如此小。既然請諸位飲酒,自然是想用更輕松的方式,將一些舊事,給了結了。”
“本官不管你們誰,與曹嚴有過什麼來往,又或者幹過什麼徇私枉法的勾當,既然三司會審的幾位大人沒有查你們,本官自然也不會多此一舉。本官在此放話,以前的事,都不追究。本官只想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不辜負陛下的期望。本官這樣說,諸位……可聽明白?”
李文柏的話,可謂是句句驚心,聲聲奪命。郭高軒六人聽完,後背都被冷汗淋濕了。
他們也都是混跡官場的老油條了,能力或許一般,但情商都不低,一下子就聽出了李文柏的話外之音。
李文柏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我知道你們以前肯定跟著曹嚴幹過什麼違法的勾當,但是我不跟你們計較,以前的事,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只想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你們安心輔佐我,什麼都好說。你們要是不知死活還像以前那樣,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威脅。
但郭高軒六人卻很喜歡這樣的威脅。畢竟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李文柏翻舊賬,如今李文柏當面直言不計前嫌,他們當然高興還來不及了。
都不用怎麼思量,六人當即都表態:“卑職們明白,從今往後,卑職們唯大人馬首是瞻,不使大人辜負了陛下的期望。”
李文柏含笑點頭。
所謂禦下之術,講究恩威並施。若是一味施恩,下屬就會目中無人,不服管教;而一味施威,則會激起下屬的不滿與抵觸。不管是施恩還是施威,過分了,都不利於管教下屬。只有恩威並施,才能既讓下屬念著你的好,又不至於忘了自己是誰。
他明知這六人手腳都不幹淨,卻依舊主動提出不計前嫌,就是想安撫好他們,只有安撫好他們,才能獲得他們的信任和支援。前庭與文興縣不同,要想管理好前庭甚至是整個西州,就不能少了這六人的協助。
否則,憑李文柏的手段和如今的地位,要滅這六人,還是不輕輕鬆鬆的事情?
“既如此,那便喝了這杯酒,往事,我們不提。本官敬你們。”
李文柏舉起茶杯,遙敬了眾人一下。
“不敢,卑職們敬大人。”郭高軒六人滿臉受寵若驚,連忙躬身回敬,表情極為恭敬。
此時此刻,六人的心情是很不平靜的。他們都很激動,甚至慶幸自己今晚應邀過來赴宴了,否則,他們真不敢想象,自己將會錯失多麼好的機會。
當六人正準備再敬李文柏一杯酒,說點什麼表忠心的話時,李文柏卻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雙手端起,正視著他們,然後說出了令六人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話。
“金盃共汝飲,白刃不相饒。希望諸位,莫要忘了今日的承諾。”
金盃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這句話出自後世朱元璋之口,是他對戶部尚書茹太素說的話。意思是,我現在和你共用金盃喝酒,但是將來你要是犯了事,我手中的刀,也絕不相饒。
事實上,盡管茹太素用一句“丹誠圖報國,不避聖心焦”來表決心,但後來出了事,依然難逃一死。
郭高軒等六人不知道這句話的典故,但對這句話要傳達的意思,卻領悟地很徹底。
因為這句話很應景。現在他們六人就是在和李文柏喝酒,還許下了安心輔佐李文柏的承諾。若是將來他們沒能遵守承諾,那麼只怕那句“白刃不相饒”,就會一語成讖。
他們沒有像茹太素那樣的文采,也回一句類似“丹誠圖報國,不避聖心焦”的話來,但他們此刻的決心是一點都不比後世的茹太素差。
“請大人放心,卑職們絕不敢忘了今日的承諾。將來若我們哪個沒做到,大人盡管斬首,我們絕無二話。”
一番慷慨陳詞,可謂是豪情壯志、披肝瀝膽。
但這話到底能信幾分,李文柏不知道。將來真出了事,這些人是跑呢還是真的引頸就戮?李文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要現在能穩住人心就行。等到了以後,前庭局勢穩定了,他們哪個活膩了找死,李文柏不介意成全他。
一場酒宴,最終在一片祥和與坦誠中走到了尾聲。
或許是因為擔憂消除,太過高興,郭高軒六人喝了不少酒,臉上紅彤彤的,一身的酒氣。起身拜別告辭時,都是搖搖晃晃的站都站不住。最後李文柏喊來了酒樓的小二,換來了六人的僕從,才扶著六人慢悠悠地離開了酒樓。
此時已經是亥初時分了,窗外的夜色越發的暗淡幽深,時不時飄蕩進來的晚風,也帶著一絲絲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