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頃襄王一回到王宮, 便吩咐婢女:“帶神女先下去香湯沐浴。”
“唯。”
楚人在祭祀儀式、節氣月令時皆要香湯沐浴, 蘭湯浴便是由蘭草、艾葉、菖蒲等香草製成。紀妙之來到這裡沒有多久, 並不知楚國的風俗。
婢女將襄王派人送來的長袖曲裾裙,和各式的玉笄,珍珠飾品。紀妙之看了一眼灑滿了香料的浴盆, 又看了一眼要上前來,“非禮”她的婢女。
“你們要做什麼?”
婢女見她面帶慍怒,屈身解釋道:“奴婢只是想伺候神女沐浴。”
雖同為女子, 可是紀妙之也並不習慣讓這些人幫她洗澡啊,她搖了搖手,拒絕道:“不用,我自己可以洗, 你們先出去吧。”
“神女, 大王讓奴婢守著您,若出了任何差池,奴婢們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婢女誠惶誠恐,楚王大費周折地尋到神女,誰敢有絲毫懈怠?
“我是神女, 不是金絲雀,我若想走你們無人能攔住。”
紀妙之不禁失笑,她們就如此小瞧神女, 十個她也並非瑤姬的對手,又怎會讓襄王囚在這破王宮中?只是她如今和如同人無異,只能留在這聽天由命了。
宋玉聽聞郢都有巫覡蠱惑人心, 換上緇衣趕往王宮,剛趕到議政殿便見連壁從不遠處走來,他作揖忙問:“連壁,大王在何處,子淵有要事要奏請大王。”
連壁笑了笑說道:“宋公子來的正巧,大王正在章華宮,讓僕前來請你。”
他為人耿直,卻因他的性格,遭同僚詆毀,朝中那些倖臣,時常在楚王面前搬弄是非。
如今宋玉理應避嫌,以證清白,無奈楚王宣他入章華臺,身為臣子唯有聽從大王的意思,他雖為屈原的弟子,與他的行事截然不同,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才能繼續留在楚王身邊。
“大王,宋玉聽聞城中近來時有人假冒巫覡,造謠生事。”
楚王此時興致極高,不願議論朝政之事,說道:“宋玉,你應該做好自己份內之事,此事你不必操心,寡人會讓季廷尉去查的。”
宋玉本想再說什麼,卻被楚王打斷:
“宋玉,寡人今日有幸得見真正的神女,若與她締結良緣,定能佑得我楚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話音剛落,寺臣走上前,彎腰稟報:“大王,神女來了。”
女子身著雲紋曲裾裙,墨發半綰,穿上這先秦的服飾,儼然變成儀態端莊,身姿婀娜的淑女之貌。宋玉不可思議地看著紀妙之,卻因楚王不敢多言。
紀妙之勉為其難地露出了一抹笑容,被人莫名其妙地弄到楚宮中來,怎麼樣也是開心不起來的。
楚王欣喜地走下禦座,正要伸手攙扶紀妙之,卻被她拒絕了。他並未發怒,只是神情略顯不自然,說道:“因神女屈臨楚王宮,故此寡人特在鶴絕殿為你設下宴席。”
宋玉面露擔憂之色,走上前說道:“大王,宋玉還有一言。”
楚王目不斜視地看了他一眼,艴然不悅道:“宋玉,你今夜話怎如此多?一切等明日再說。你只管在這陪寡人與神女,再敢多言,寡人便宣景差、唐勒前來侍奉。”
宋玉坐回席上,心中卻忐忑不安,他自然知道楚王要做什麼,可紀妙之不懂,若因他的詩賦讓她受到傷害,他斷然不會原諒自己。
楚王坐在禦座在飲了幾杯,藉著醉意看向了宋玉,指著他問道:“宋玉你素來自命不凡,可若德行無過失,為何士人百姓無一稱贊你呢?”
宋玉面色沉靜,端坐在原地,回答道:“鳥有鳳而魚有鯤。鳳皇上擊九千裡,絕雲霓,負蒼天,足亂浮雲,翺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鯤魚朝發昆侖之墟,暴鬐於碣石,暮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士亦有之。夫聖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楚王不明所以地看向紀妙之,問道:“這鯤與鳳與寡人所問有何幹系?”
“大王不必懂,那些士人百姓也不必懂,因為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紀妙之看向宋玉,拈花一笑,她將目光轉向羋橫,問道:“大王,若我此時同你說集市上出了了豺狼,您相信嗎?”
楚王答:“自然不信。”
“若有二人同你說集市上出現了豺狼呢?”紀妙之目如寒星,看著楚王猶豫的神情,說道:“大王定會半信半疑。”
紀妙之笑容深邃,繼續說道:“若有三人如此說,那大王必是對此深信不疑了,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為君者,應洞悉事理,明察秋毫,更不能為朝中的讒言,左右思想。”
楚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拿起酒觴,誠懇地答道:“神女一番話,寡人受教了,寡人敬你一杯。”
紀妙之推開面前的酒觴,侃侃說道:“大王,您又錯了,我身為神女,不得飲酒,不沾葷腥,就好比每個人都應有自己的原則,大王也是如此,背負重任,又怎能只知飲酒作樂?”
楚王恭順地問道:“那神女以為應當如何?”
“大王若要同我締結良緣,首先應當辟穀,正所謂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足以證明辟穀的好處。不僅如此,大王還必須忌女色。”紀妙之這番話不僅僅是在幫楚王,也是在幫自己。
楚王不解地問道:“這常人若辟穀,能維持幾日?”
紀妙之神情凝重地問道:“大王,您可是怯懦了?這是您對山神的誠意,更是能證明您造福百姓的誠心,若不然,這些百姓寧可崇巫,信天道,也不會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