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衣服,梁簫身上也濕了一大片。正好可以趁著晾衣服的工夫把身上也洗一洗。
“你——轉過去。”她的手在衣服口子上頓了頓,還是沒能解開。雖然該做的都做過了,該看的也都看過了,但光天化日之下讓她當著他的面脫衣服……總覺得讓人不自在。
“為什麼不能看?”梁二接過她扔來的衣服,上半身完全舒展在陽光中,左手晃了晃,上面的指環一閃一閃地反著光,“我們已經結婚了。”
再說……都看過好多遍了,他心想。
“轉過去。”梁簫努力冷下臉,掩飾住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
“好吧,我不看。”梁二把衣服攤開,用石頭壓住四角,依舊靠在原來的位置,只是轉了個頭,把臉沖向另一邊。
這兒又沒有別人,梁簫想著,終於解開了釦子,迅速地把衣物全都褪下,扔到梁二身上:“幫我晾一下。”
梁二把濕漉漉的衣褲以及扔到他臉上的內衣內褲一一撿起來,眼睛不老實地往水邊看去,冷不防被梁簫抓了個正著。
就知道你會看,她心道,幸好跑得快。
她的全身都沒入水中,只留下腦袋在水面外,長發披散在身後,隨著她的動作,如同海藻一般在水中漂動。
剛才被太陽曬出了渾身的汗,現在在水裡一泡,整個人都涼爽下來了,時間已過了正午,水溫並不低,溫柔而和緩地包裹著她的身體。她在水中游了兩下,猛吸了一口氣,一頭潛入水底。
“梁簫!”梁二馬上叫了起來。他一直盯著她,見她突然消失在水面上時,他整顆心都要蹦出來了。
“梁簫!”他瘋狂地跑到水邊,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她的蹤影。他急得要跳下水,忽然四五米遠處,“嘩啦”一聲響,梁簫從水中冒了出來。
“在這兒!”她沖他喊道。
“呼——”梁二見她臉上的表情自然,不像是有事的樣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隨即,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她的頭發一半四散漂在水裡,一半貼在腦袋上,好幾縷在額頭上翹著,往下滴著水,臉上和肩膀在陽光下亮晶晶的,反射著太陽的光,白得近乎透明,似乎整個人都在一閃一閃地發亮。沖著他緩緩遊過來時,像是從海中踏浪而來的精靈,水中的波紋隨著她的動作分開,又在她身後彙集。上下翻飛的身影,靈巧優雅得像是一隻美人魚。
真美,他心想。
“看什麼?”遊得近了,梁簫開始發現他眼神的飄忽和迷離。
“看你。”
“剛才說不許看。”
“……嗯,可是好看。”
梁簫臉一紅,露天裸泳也就算了,還被人這麼赤裸裸地表白……真是要命。
不過她再怎麼害羞也不會表現出來,只會用比平時更冷淡的聲音說道:“轉過去,我要出來了。”
水的深度早就不足以遮住她的全身了,所以她現在是蜷縮著半蹲在水裡的。她並沒有什麼潔癖,也沒有一定要洗得很幹淨的念頭,只是在入水的那一刻忽然覺得,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暢快地遊過了吧?
上一次游泳還是在高中吧。為了節省土地,k市的游泳館建在樓頂,樓層極高,幾乎能夠俯瞰整個城市的風景,游泳館四周都是透明的玻璃,有時乍一望過去,會有一種在空中飄蕩的錯覺。你不會覺得自己是一條魚,而是覺得自己像一隻鳥,在雲層中穿梭,水流拂過的感覺就像是濕潤溫暖的空氣在周身縈繞,一切都在你的腳下,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那是屬於城市的、現代的、科技的感覺。
自從上了大學之後,事情越來越多,學業、實驗、工作,她很少有機會再去游泳了。而現在回憶起游泳的感覺還恍若隔世,那時還沒有梁二,沒有類人的金屬人,thea公司還不算出名,沒有克隆人組織,沒有新型費達病毒,沒有無數感染死亡的患者,沒有為了一口食物拼得你死我活的流浪者。
也沒有戰爭。
短短幾米的距離,一切思緒和回憶就像浮光掠影一般從她腦海中過了一遍,沒有激起太多的漣漪,也沒能讓她從眼下焦躁的情緒中走出來。
是的,跟梁二抵觸、失落,但又帶著滿足的情緒相比,她很明顯地感覺到了自己的焦躁。這種焦躁常常來得莫名其妙,比如早上,在熄滅屋裡的火堆時,她會突然想,我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呢?我才幹了一點點活而已,我的身體是怎麼了?是我出了什麼毛病嗎?是能流彈爆炸的後遺症嗎?會不會過幾天才發現,其實我已經快死了?
潛入水底的時候,她會突然想,他們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呢?明明只過了不到兩天,他們怎麼會到了這麼遠的地方呢?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還只是她的幻覺?聯想起他們所見到的房子,說不定他們碰上了某個時空蟲洞,穿越到以前了呢?
這麼遠的距離,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回去嗎?
回去,她無時無刻都在盼望著回去,現在“回去”兩個字已經成了一個信念,一個燈塔,一顆安撫她的定心丸和催促她的炸彈,她不清楚怎麼才能回去,甚至到現在,回去的理由也變得不重要了。
只要回去,必須要回去,她不斷地告訴自己。
但回去之後呢?她不知道等待著她的是怎樣的結果,也許人類已經徹底戰敗,也許外婆他們已經出事,抑或人類取得了勝利,或者仍然是戰事焦灼,不分上下。
結果可能好,可能壞。
她不敢去想如果結果不好的話她該怎麼辦,又或者說,她不知道這種“不好”到了什麼程度才能讓她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