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兆麟忽地沉默片刻,笑笑道:“何清儀那家夥,嘴上沒個把門的,誰知道什麼時候不小心說出去了,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沈元歌眉梢微挑:“才到金州那天晚上,你去哪了?”
沈兆麟裝作沒聽見,手指指前頭:“過去這條街就到了。”
……行吧,修行在個人,她上門說媒也沒用。
宅院在長巷深處,十分清淨,人走在裡面,都能聽見腳步聲的輕微回響,沈元歌遠遠地看見裡面烏簷斜飛的一角,道:“這地方不錯。”
沈兆麟道:“姥姥畏熱,這個地方夏日時清幽涼爽。”
沈元歌頷首,漸漸地已然走到宅邸門前,宅院不大,但格調佈置的十分雅緻,沈元歌一個恍惚,彷彿又回到了白牆青瓦的江東,然而牆邊只是長著幾片青苔,沒有繞裙而過的潺潺清渠,她跨過西院的月門,一團絨白飛撲過來,在沈元歌腳邊半尺遠的地方停下,抬著小腦袋瞧了半晌,喵嗚一聲,躍進了沈元歌懷裡。
沈元歌頗是意外,伸手將其接住,訝然道:“小白?它怎麼會在這兒?”
“被春菱養熟了,搬家時自己跟了過來。”
話音未落,端著食盆出門的春菱看見沈元歌,睜大眸子,喃喃喚了句:“姑娘?”她使勁擦擦眼睛,才確定沒看錯,忽地喜極而泣,顧不得掉在地上食盆,轉頭就往回跑:“老夫人!姑娘回來了——”
沒一會,甄母便拄著柺杖出現在門口,將已經迎上前的沈元歌摟進懷裡,話未出,老淚已然縱橫,半晌才喚了一聲阮阮,顫聲道:“可盼死姥姥了!”沈元歌眼底酸楚一下便湧了上來,聲音裡也不自覺帶了哭腔:“阮阮不孝,如今才回來,姥姥罰我罷…”甄母緊緊抓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遭,道:“傻孩子,說的什麼話,你好好的姥姥就放心了,在外頭可沒受委屈吧?”
沈元歌搖搖頭:“我一切都好。”甄母抬手抹抹她的眼角:“那便好,”她眼中又有水光積蓄,“當年你遠去西南,姥姥只以為再見不著了,不想還能有親自見你回京的這一天。”沈元歌答應著,掏出帕子來給她拭淚,甄母終於緩過勁來,轉向沈兆麟道,“你這孩子,昨兒還傳信說今天到不了,讓我別等,突然就來了,什麼都來不及準備!”
沈兆麟笑道:“我若告訴姥姥今天到家裡,免不得您一大早便要開始苦等,倒不若我們這麼來了,姥姥上半天便沒那麼難過,還能收一份意外之喜,這不是兩全其美麼?怎麼姥姥還怨起孫兒來了?”
甄母不輕不重地拍了他一下:“越發油嘴滑舌。”
沈元歌道:“外頭涼,姥姥別在門口站著了,快些進去罷。”她攙甄母進屋,甄母絮絮同她說著話:“好不容易回來了,有什麼想吃的,讓下人們去張羅,同姥姥一起住在西院吧,也好時時見到你……”
沈元歌一一應下來:“都聽姥姥的。”
甄母坐在榻邊,拍拍她的手背:“一恍三四年,我還以為你們得成家了,蕭廿的事,兆麟與我說了一些,沒想到他竟是燕啟之子,你們二人也是緣分匪淺,焉知不是上一輩未盡的福分落在了你們身上,這次既然回來了,該過的禮還是要過的。”
沈元歌道:“不急,他此番在烏氏受了傷,待他身體好些,再商議不遲。”
甄母點點頭,沉吟著哦了一聲,有道:“傷不嚴重吧?有沒有落下什麼病根?”
沈元歌微笑了下,搖搖頭。
甄母放下心來,憐愛地摸摸她的鬢發:“阮阮也算熬出頭了,姥姥就想看著你們姐弟倆各自成家,安樂順遂,百年之後,也好向你們母親有個交代。”
沈元歌心中湧上一股溫熱的暖流,握住了她的蒼老的手。
沈府這邊其樂融融,到了燕府這邊,卻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蕭廿當然知道除了燕啟,他不可能受到府中任何一個人的歡迎,他和燕家母子之間的矛盾,從根本上就無處調和。
不過對外人,他也從不放在心上,沒的帶累到自己的情緒。
去新建的祠堂祭拜過母親,蕭廿便出來了,對燕啟道:“父親才回府,好好歇息,我便先走了。”
人人都看出來的事情,燕啟怎會感覺不到,已然十分不快,聽他這就說要走,心裡更是一空:“不在家裡住下麼?”“我多待多久,這府中諸人會不自在多久的,包括您,”蕭廿笑笑,“父親不必介懷,人之常情罷了,我只認一個父親,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燕啟沉默片刻,終是道:“那好罷。”他即便將府中母子的排斥和不滿強壓下去,也是有害無益。
“白姑娘讓我去京郊隱院養傷,臨近年關,人事繁雜,長淵中人最厭這個,省的她兩頭跑,我也藉此機會躲個懶。”
燕啟頷首,目送他上了馬車,聽見車內傳來壓制的咳嗽聲,將眼睛移到別處,使勁攥了攥拳,待馬車軋軋聲遠了,轉身回了府中,吩咐下人道:“準備我的朝服。”
錢氏迎上來道:“老爺才回府,要朝服做什麼?”
燕啟腳步不停,邊走邊道:“先行入宮向皇上述職。”
燕啟步子邁的很大,錢氏一路小跑著才能追上:“怎麼突然這樣急?午膳都還沒用…”“北疆事多,一樣樣奏上去,不少費時,再不走宮門下鑰之前未必能出來。”
錢氏本想說讓他明天再去,燕啟已然道:“我今晚不回來了,去老陳那裡。”
他跨進門檻:“小廝伺候便是。”
房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