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啟扶住他的動作重重滯住。
下一刻他紅著雙目抬起頭,啞著嗓子吼道:“快來人,把擔轎抬過來!”
是夜城關燈火通明。
軍醫和兵士屋裡屋外的跑,染紅的細布一堆堆往外拿,裡頭混著帶血的鐵甲,觸目驚心,沈元歌不方便進去,背靠在窗前,房間很小,同蕭廿的床頭只隔了一層窗戶紙,耳中全是甲片從他脊背的皮肉裡挑出來在扔進碗裡的聲音,逼的人想要發瘋。
她只是垂著眼簾,一言不發,掩在袖中的手卻重重攥了起來,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裡,給陳昂診完脈的白露從隔壁出來,看了她一眼,走上前喚道:“元歌。”
沈元歌抬起頭,臉上看起來一分波瀾也無,看到她,脊背離開窗欞:“舅舅如何了?”
白露道:“腿上凍傷很嚴重,掉了一根腳趾,沒有其他外傷,受寒脫力以至昏厥,不過好好將養,總是能養過來的。”
沈元歌鬆口氣,點了點頭。
白露微微蹙眉:“你不問問燕崇?他的傷可比陳將軍的重多了!”
沈元歌眸底一震,靠牆的手暗暗扶住及腰窗臺,錯開了眼。
“元歌,你怎麼回事?”白露瞧著她,“從前我很佩服你的冷靜,長門被圍那麼大的事你也是臨危不亂的,可這次燕崇傷的生死不明,你連眼睛都不紅一下麼?你是冷靜,還是冷…”她一頓,將血字嚥了下去。
沈元歌手心疼,道:“我還要照顧他的。萬一…”她一向柔和的嗓音裡突然出現一絲皸裂,“萬一哭的準了怎麼辦呢。”
她掀起眼簾,又迅速垂下去,牽動了下唇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白露是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看到沈元歌這個模樣,才知道她是在害怕,身形一頓,上前握了握沈元歌的手,觸感冰涼:“會好的。”
沈元歌點頭,心裡卻成了一團亂麻。
雖然現在看來,蕭廿提前幾年便將皇帝拉下馬,上京封將,可倘若他熬不過這次…
倘若他死了。
沈元歌閉了閉目,把蕭廿帶離前世軌跡的人,是她。
天旋地轉的。
吱呀一聲,簡陋的房門被推開,軍醫出來道:“將軍身上的傷都包紮好了,姑娘進去吧。”
沈元歌眼前還有點暈,垂目嗯了聲,扶住門框,跨過了門檻。
燕啟守在榻邊,一瞬間看起來蒼老了十多歲,冷汗將額角青筋暴露的更加紮眼,很明顯是在勉強維持著平靜,不知何時就會崩潰,直到沈元歌走近,喚了他一聲,才抬起頭,眼中滿是血絲,看見她,沉啞道:“元歌,你來看看阿崇。”
蕭廿靜靜躺著,臉色蒼白,燈光籠罩下來,往常桀驁英朗的面龐都顯得柔和了幾分,沈元歌端詳了他半晌,像是出神入定了,良久才轉頭,鼓起勇氣道:“傷勢怎麼樣?”
總是要知道的。
白露轉身走了。
軍醫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將軍他應該是從山坡上滾了下來,盔甲破裂,反倒成了害人的利器,弄得遍體鱗傷,皮肉受損,若好好將養著,本也不打緊,只是兼之經受風雪,寒邪侵體,左臂刀口太深,傷及經絡,失血過度,內外齊發,十分虛弱,能不能撐過來…”他面露難色,“若能熬過這兩日,還是有醒來的希望。”
沈元歌眼睫猝然一抬。
他是和白露一起驗傷診脈的,所說的話想必是兩人一起得出的結果,即便她再去問白露,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一瞬間的死寂,軍醫忙又添上一句:“在下會和白姑娘一同斟酌診治,便是拼盡一身醫術,也一定會全力救治將軍。”
榻邊突然響起一聲異動,燕啟起身的動作太大,帶倒了凳子,他大步跨過來,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臉上現出從所謂有的焦慮和倉皇,扣住軍醫的肩膀:“大夫,阿崇才二十歲,你一定要救活他,他絕不能有事。”
燕啟手勁極大,軍醫只覺身上一重,膝彎險些打跌,道:“在下會拼盡全力,”察覺到對麵人手指一緊,他又道,“少將自幼習武,體質強健於旁人,將軍且寬心。”
燕啟兩手緩慢地從他身上垂了下來。
軍醫一退出房門,先舒了口氣。燕啟是講理之人,不曾用將權威脅逼迫,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威勢,還是壓的人喘不上氣。
他搖搖頭,自去找白露。
燕啟失魂落魄地回到榻邊,低下頭去,兩手撐在額邊,緊緊擰起眉心,沈元歌看到他臉上濃重的疲倦之色,上前道:“夜深了,將軍千裡迢迢趕過來,想必已經一連幾天沒有休息了,且先回去安歇吧,”她本想說蕭廿,話到嘴邊又改口,“阿崇這裡,我會好好照顧。”
燕啟目光落在榻上,愧疚而深沉:“我多守一會。”
沈元歌語調輕緩,彷彿自帶一種讓人平靜下來的魔力:“您要相信阿崇,他會醒過來的,但也得好好保重身體,萬一阿崇醒來,父親再病了,又要不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