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楊心神不定地錯開眼去,突然想起一事,從懷中掏出一支長筒琉璃鏡遞給她:“這個用的到麼?”
沈元歌一怔,趕緊接過來,對著它望了望北邊天際,嘆了口氣,作用不大。
她緊緊扶住闌幹,垂首冥思,良久才靈臺歸位似的抬起頭:“對了,你回去時告訴蕭廿和舅舅,讓他們這幾日不要去烏氏城。”
張楊愣住:“為何?”
沈元歌道:“北邊烏雲堆積,雪勢越來越猛,烏氏城關山口過幾日怕有推山雪,若有兵馬停駐,一定會出事。”
那年冬烏氏谷隘山雪塌方,埋了半個小鎮,邊官控制不住事態,鬧了災荒,上報朝廷,她無意間聽到過這件事,才在記憶裡留了淺淺的一筆。
她凝重道:“烏氏城北現在可還有住民?趕緊派人告知當地縣丞,盡快撤離,免得被天災所累。”
張楊臉色忽的白了,受了什麼重擊似的,半晌才張了張口:“城北鄉民幾日前便撤離了,因為突厥偷襲的地方就在烏氏。”
沈元歌身形一晃。
張楊飛快地道:“元歌你別急,我這就趕去報信,讓三哥他們盡快撤離。”他轉身便往城臺下奔,身後卻響起一個聲音:“來不及了。”
沈元歌道:“北邊雪勢大得很,騎馬趕到烏氏至少四五天,今天已經是月底,你趕來的這幾日,那裡甚至可能已經被雪困住了。”
信鴿速度要快很多,但是這種風雪天,鴿子不能往北飛。
張楊一怔,被這句話砸的沒了主意:“那怎麼辦?三哥和大爺他們…”“你讓我想想,”沈元歌止住他的話,瞳色不斷閃動,“讓我想想。”
關中沒幾個可用的人,她手裡的信鴿除了能聯系蕭廿之外,還有哪裡…
片刻後,沈元歌道:“我寫一封信,你帶著鴿子往東走,到雪小的地方把它放到京城去。”
...
張楊走的第四天夜裡,風雪便灌滿了整個烏氏城關。
黑暗的營道裡不時有火把略過,光影雜亂,蕭廿站在營前,鎧甲上落的雪已經結成了一層冰,他接過斥候遞過來的戰報,臂彎處的冰塊混著雪粒簌簌往下落,沒進地面裡。
戰報上寥寥幾字寫的很清楚,敵軍已經亂了方寸,只差臨門一腳,他們就能落到提前布好的石陣裡去。
只是雪勢太大了,貿然過去不太安全。
蕭廿雙眸眯起,看了眼遠處被饕風虐雪籠罩住的山巒,察覺到了什麼,心緒往下一沉,面上卻未曾顯露,喚道:“舅舅!”
陳昂在旗杆下應聲轉頭:“阿崇?”
蕭廿將信箋遞給他:“那邊上套了,我領兵過去,您先率軍出山,到城關內等我,”他吩咐一旁副官,“調二十個騎兵過來,跟我走。”
火光下陳昂面色微沉:“你就帶這幾個人,為何要主軍先行出山?我同你一起去。”
蕭廿接過副官遞來的韁繩,躍上馬背,道:“舅舅且先回城關,我很快就回來了。”
陳昂厲聲呵斥:“不行,雪太大了,要麼我同你一起,要麼你隨我一起出山,孤軍直入你是不要命了嗎?”
響箭的聲音劃開遠處夜幕,蕭廿回首看了一眼,時辰很緊,若慢一些,突厥人可能就繞出去了,在拖下去就是年關,這是唯一的機會,絕不能錯過。
他勒韁調轉馬頭,道:“主軍還得靠舅舅守著,您就聽我一次。”
陳昂心中不安越發濃重,這是在戰火中摸爬滾打半輩子的人才有的直覺,他往前追了幾步,吼道:“你小子別給我意氣用事,回來!”
蕭廿回首,雙眸在明滅篝火中黑的發亮:“這不是意氣用事,您知道的,此戰若大勝,邊關穩三年,即便和老天作對,我也得搏他一搏!”
他重重一夾馬腹,戰馬嘶鳴一聲,揚蹄馳遠,激起一片雪浪,轉眼便消失在了夜裡。
陳昂將手中馬鞭往旗杆上一摔:“這愣小子。”
嘴上雖這麼說,心底卻升騰上來一種微妙的感覺,陳昂知道蕭廿並不是一時沖動,也不再是為了上一輩強行加諸到他身上的遺憾和執念,而是真的想保住大昭的邊關和鄉民。
他身體裡到底流著兩門鐵將的熱血。
一旁副將上前道:“將軍,我們要追上去麼?”
陳昂吐出胸臆間卡著的一口氣:“不,即刻整隊,我們先行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