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下頭黑壓壓一片,少說數千甲冑朝著輜重隊壓了過來,雖說幾千個人也算不上太多,可押送糧草的人統共不過才三百人而已!
兵頭兩股戰戰,他不知道長門軍前兩仗佯敗乃是誘敵深入,待兩萬前軍入關,他們的人便利用隱蔽山路從後頭包抄而至,心裡只有一句話:硬幹就是送死。
丟了輜重得掉腦袋,硬著頭皮上也沒活路去,兵頭兩股戰戰,跌跌撞撞爬下車,下了平生以來最快的一個決定:“先卸下重物,快馬去追前軍,快快!”
他說著自己先把糧車上的韁繩解開,車子一丟,爬上馬疾馳而去。
後頭的兵一看,也亂了陣腳,都爭先恐後地去搶馬,奈何人多馬少,一多半的人都只能徒步,人馬摻和在一起,烏七八糟地往前竄,他們這邊心急火燎,卻沒注意到,不管人馬是快是慢,追軍始終跟在後面不遠的距離。
山路錯綜複雜,輜重兵們沒頭蒼蠅似的只想趕快擺脫追兵,以至於被人有意迫離了方向都不知道。
腳下石路變得軟綿綿的,山風越刮越大,不知從哪吹來了厚厚的一層土。
沈元歌手肘撐在石頭上,手裡拿著從裴驍那裡弄來的“千裡眼”,往下望山谷裡的情況。
“怎麼樣,來了沒?”白露比她這個頭一次當軍師的還躁動,一會兒冒出來問一句。
“別慌,雨還沒下來呢。”沈元歌用遠鏡望望天,道,“衛將軍有分寸的。”
她一隻眼睛被遮住,唇角微微翹起:“用這個看天就是清楚,世子有怎麼不早拿出來。”話音落地,灰濛濛的天上落下幾顆豆大的雨滴。
裴驍笑道:“哪裡知道十六弟還有看天的本事呢,你若是喜歡,這鏡子便給你了。”
沈元歌道:“這倒不用——聽見兵馬過來的聲音了沒?”
風還在刮,雨點變密,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
輜重兵的戰鬥力遠遠不及前軍,一路下來已經折了不少人,被長門軍攆羊一般趕進了小山谷裡,追兵追到谷口前,速度慢下來了,他們還沒顧得上腳底情況,一味往前紮,谷底的路上也蓋了厚厚一層土,被雨水一澆,頓時變得泥濘不堪,灌了膠一般,馬蹄陷進去,拔都拔不出來,再前進不得,困在了那裡。
幾百號人就這麼被釘住了。
風雨如磐,把谷底變成了一個淺淺的小沼澤,白露接過千裡眼往下瞧,從圓圓的視野裡看到那幫人困窘的慘狀,笑道:“哈哈!這下成了甕中之鼈,我看他們怎麼逃。”
裴驍揮揮手,一隊弓箭手挨上去,山谷裡無法動彈的輜重兵頓時成了活靶子,裴驍心頭豁然:“昨晚斥候來報,敵方傾其主力往前攻進,前面兩道關口並未留守多少兵力,如今斷了他們的糧草,我們只要發兵繞回前關,就能將他們困在山內。”
沈元歌道:“深山對於外人而言,就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獸,中山不可能再分出兵力前來救援,如今糧盡援絕,我們不必再費兵卒,且等他們自生自滅罷。”
裴驍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道:“十六弟這招金蟬脫殼誘敵深入使得妙,待戰事平定,我一定為你向父王領一記頭功。”
沈元歌一聽這話,心尖兒先打了個哆嗦,要是讓蕭廿知道自己偷偷跟來還在長門逞能的事,那可真是不得了,她弱弱笑了兩聲:“不不不,不必了,衛老將軍才是率兵驅敵的功臣,您還是找他罷,千裡眼還您,我和白露先回去了。”
她將長筒鏡塞回裴驍手裡,轉身便走。
大雨滂沱,雖然披著蓑衣,寒濕之氣還是不住地往身體裡鑽,沈元歌走的太不和適宜,才轉過頭,一陣勁風便和著雨水撲了過來,淋了她一臉。
沈元歌默默舉起袖子擦了一把。
裴驍見他這就要離開,竟有些心急,沒忍住拉了她一下:“十六弟等等。”
高坡又濕又滑,沈元歌手腕突然被人拽住,驚了一下,身體驀地失了平衡,鞋底刺溜一下便往坡底滑去,裴驍也一驚,慌忙扣緊手指,把她拉回坡上,沈元歌只覺得身子一蕩,便被憑空伸來的一隻手接住了,笠帽系的繩結滑開,滴溜溜滾到高坡下頭去。
“嚇死我了,沒事吧?”
沈元歌才敢睜開眼,發現是白露扶住了她的臂彎,正關切地瞧著自己。
白露和裴驍一邊一個,把她夾在中間了。
沈元歌喘了口氣,站直身體道:“沒事。”
鬥笠沒了,束起的頭發垂下來,變成了一個馬尾,搭在腰間和肩膀上,兩鬢邊的碎發也被雨水沾濕,順著臉龐耷了下來,一串水珠在她玲瓏的下巴尖彙集,滴落進蓑衣裡,裴驍下意識摘下自己的鬥笠給她戴上,目光對上她的臉,愣住了:“你……”
沈元歌睫毛上還在往下滴著水,臉上為了修飾五官化的妝容都被雨水沖了個幹淨,自己還未反應過來,抬眼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