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歌抬頭:“嗯?”
蕭廿越發覺得自己方才考慮不周,道:“樓寨上除了幾個叔伯的家眷,全都是男子,你住在這裡不方便,去附近的村落住吧,有空著的竹樓,那幾處地方隨便挑,我再找個丫頭給你作伴。”
沈元歌沒有異議:“聽你的。”
蕭廿挨著她坐下,鬆鬆環住她,下巴壓著她的發:“我看你今天不大舒服,先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我們再去。”
沈元歌點點頭。
第二天上午,蕭廿就帶著沈元歌去了離這裡最近的村寨,沈元歌選了一個臨水的小竹樓,雖然只有兩層,但什麼都齊全,精緻簡樸,等一切都安置好,村裡的大姐又領來一個叫祝衣的女孩兒,陪她同住。
祝衣和春菱一般年紀,個子不高,長發編一條辮子垂在背後,麥色的面板,眼睛又黑又亮,彎起來像月牙兒,一進來見到沈元歌,便笑著沖她打招呼,一見她笑,沈元歌覺得心情都好了不少,和她見過之後,讓她自己選一間臥房,女孩兒就揹著包袱往她住的隔壁去了。
邊上沒了旁人,蕭廿從後頭圈住她的腰,親親額角:“感覺怎麼樣?”
沈元歌仰頭,沖他笑笑:“很好啊。”
蕭廿眸色漸深,他能看出沈元歌的笑是真心的,可裡頭似乎仍藏著什麼讓她低沉的東西。
從聽陳昂說出那些話之後,她就一直沒緩過來。
上輩子做了十年的皇妃,突然知道皇帝竟然有可能是伯父,即便不能確定那是真的,可這種事情,一旦埋下懷疑的種子,就會控制不住的生根發芽,百爪撓心。
山寨人多,事情也多,蕭廿陪她到下午,不得不走了,囑咐她早點休息,倒退著走到房門前,才轉身離開。
甘寧山連貫東北,山勢險峻,是道天然的屏障,外人看來,簡直像個處在世外單獨的小世界,但置身其中才知道,往南得緊盯著地方官府的動向,往西得防備羌族來犯,還要保證每個村寨的平衡,掌事者其實十分辛苦。
董翰青外出辦事剛回來,在半路上被蕭廿攔住了:“董叔。”
...
兩人在路邊隨便尋了塊石頭坐下,蕭廿開門見山:“我出去了一個多月,走之前董叔便不在,怎麼卻比我晚回來?”
董翰青道:“阿崇多心了,你不在,不知道我中間回來過一次。”
蕭廿似笑非笑:“我都沒說什麼,董叔怎的就認定我多心呢。”
董翰青神色微頓,看了他一眼,道:“才開春,官府免不了又搞什麼小動作,我得勤去打探訊息,免得到時候出什麼意外,猝不及防。”
“董叔辛苦,每年都得多跑不少彎路,”蕭廿話鋒一轉,“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想通,平山坳那次,董叔從哪裡弄來的這麼多火.藥,不會是因為和他還有聯系罷。”
董翰青一怔,旋即矢口否認:“當然不是!若能聯絡上將軍,便能聯絡上雲南王,我不早就帶著弟兄們歸軍了麼?”
蕭廿嗤的笑了:“歸軍,董叔開玩笑,皇帝對雲南王的防備從未放下,若非聖詔,出藩入境都不可能,隸京守將監視極緊,他敢擴軍,就是明著要造反。”
董翰青別開眼:“阿崇才來不久,尚不知甘寧的本事,那些火.藥,都是我們自己想的法子,”他臉色沉了下去,咬牙恨恨:“若非老中山王,我們的部隊怎會險些覆滅?我豈能不恨?”
蕭廿唇角淺淺勾起:“董叔,不是我們,是你和我們。您是他的部下,您的部隊如今還好好的在他麾下,不要混為一談。”
董翰青的臉一僵。
“少…阿崇,當年將軍就是聽聞夫人有了身子,才特地派屬下前去接…”
“我今天不是來說這個的。”蕭廿突然抬高聲音打斷他,面色也變得森冷,夫人?什麼夫人,戰火連天,他當初可有明媒正娶,做出這般畜生不如的事?想到母親的死,他恨不得自己從來不曾存在過。
這孩子還在置氣,董翰青輕嘆:“阿崇,你不要對將軍太有偏見…”
“甘寧山是蕭家軍倖存將士們半生的心血,可以算是蕭家軍的後身。繕國公府同雲南王曾有婚約,董叔向舅舅瞞下了這件事情,難道是擔心我們透過甄家聯絡上雲南王,擔心他知道世上還有蕭家軍?”蕭廿聲色沉沉,眸底冷鋒若隱若現。
董翰青霍地站起來:“阿崇,你怎麼能這樣想?”
“如果董叔和姓燕的還有聯系的話,我完全有理由懷疑,你想將甘寧子弟收到他的麾下,留作他用。”
董翰青臉色乍青乍白,嘴唇微顫,竟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蕭廿也站起身,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董叔,我今天把明白話撂這,我到這裡來,不是認親的,不管我的生父是誰,真到了投軍徵戰的那一日,山中近萬叔伯兄弟,不論算作蕭家軍,還是甘寧子弟,它必須完整獨立。娘親的家族已經沒了,‘蕭家’二字只是一個代號而已,但蕭家軍軍魂猶在,不論何時何地,我和舅舅都決不允許它變成另一支軍隊的幫襯和附庸。”
他下顎線條緊繃,沖董翰青略一頷首,轉身離開。
董翰青呼吸變得濃重,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一拳錘在石壁上。
...
甘寧山好水好,自在沒有拘束,沈元歌的適應能力也不錯,沒幾天就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還跟著祝衣學做竹筒飯和串珠,蕭廿去的時候,她正在繡一個三角的香囊。
蕭廿手裡抱著一團被羊氈包住的東西,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近前:“忙呢。”
沈元歌正繡到關鍵處,沒顧得上抬眼,只讓他先坐,蕭廿挨著她坐下,直到沈元歌收尾,才瞧見他支著下巴,眸色深深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