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殿的偏殿裡,八王爺趙德芳倚在寬大的靠椅中閉目養神。
徐徐清風吹動了殿內帷幔的流蘇,一陣清新淡雅的幽香隱隱而來,悠遠綿長。
趙德芳鼻翼微扇緩緩掀開眼簾,幾步之外一爐篆香堪堪燃盡,昭示著他已經在這裡坐了近一個時辰的事實。照理說,被冷落了這麼久,又聞了一肚子的安神香,再大的火氣也消散的七七八八了,可大宋賢王的臉上還是淡淡的,不見喜怒。
這才真是要人命!
陳琳暗自抹了一把汗,垂手侍立一旁。身為後宮總管的他尚且不敢開口說一個字,其他侍從更是低眉順眼,只求能八王爺的強大的氣場之內喘口氣,一個個不是面無表情的充木頭樁子,就是盯著自己的腳尖恨不得看出朵花來。
“陳公公……”八王爺眯眼看看燃盡的更香,慢條斯理的說道,“陛下現在還沒有空閒嗎?往日本王覲見陛下並未有過這麼久的等候,這次時間也太長了吧,還是說……”他驀地掙開雙目,犀利的眼神銳利如刀,直指打了個哆嗦的皇帝近侍,“陛下他根本不想見到本王?!”
陳琳見狀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屋內一干隨侍也一齊跪下:“王爺恕罪,皇上一向情景王爺,豈會不願見到您。王爺你可千萬別誤會……”
“若非不願見到本王,你為何會在此處阻攔本王覲見?”趙德芳直起身子,眉頭微皺,“難道陛下不在宮中?!”
“這……這……”陳琳伏在地上,聲音壓得低低的,“奴才並不知道皇上在何處。皇上散了朝之後就離開御書房了,奴才奉命在此侍奉前來的各位達人,不想王爺駕臨……請王爺恕罪!”
八王爺聞言長身而起。陳琳是伺候帝王起居的近侍心腹,平日在宮中幾乎寸步不離。可他畢竟是個宮人,趙禎雖然偶爾帶著他出宮,但大多數時候並不願意讓他跟著,倒是那開封府的展昭跟隨的時候居多。
一想到展昭,趙德芳眉頭皺得更緊了,雖然開封府眾人沒有說明,但他也知道那塊黑炭的寶貝護衛前些日子傷得狠了,至今都沒好利索,自然不可能跟在皇帝身邊,剩下的就只有皇家影衛了。
但問題是,今日他並沒有收到任何人的任何訊息,如果不是詐出陳琳這番話,他還真不知道趙禎早就離開了崇文殿,身邊還沒有半個人。
胡鬧!
趙德芳廣袖微顫,攢緊了袖中的瓷瓶,這孩子……這孩子怎麼這麼讓人費神!
“來人。”他低聲冷喝,將隱於暗處的守衛叫了出來,正待吩咐他們去找憑空失蹤的皇帝陛下,屋外卻傳來宮人面君的聲音。
“皇叔久候了,這麼著急找朕有什麼要緊的事嗎?”趙禎緩步走進書房,徑直走到御案之後坐下。他揮了揮手屏退一干侍從,看向八王爺的神『色』竟是從未有過的溫和——要知道,這位少年天子雖然寬厚仁慈,卻一向對這位名義上的皇叔不假辭『色』。
恭敬有餘而親近不足。
“陛下。”趙德芳輕輕喚了一聲,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麼接下去,他認真的看著耐心等待下文的少年天子,長嘆一口氣,從袖中掏出瓷瓶放在了御案之上。
初見此物,趙禎恍惚了一會兒,隨即清明起來。他微微勾起唇角,看向八王爺的神『色』又複雜了幾分。
“行雲流水,想不到皇叔居然弄到了這個東西。”他輕聲說道,沒有疑『惑』,沒有驚訝,卻也沒有趙德芳想象中的急怒或者諷刺。堂上的青年只是心平氣和的將瓶中之物的名字說了出來,既不否認也不隱瞞,唇邊那抹輕笑不帶有一絲溫度。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只會哭泣的孩童。
趙德芳雙肩一抖,緩緩跪倒在地,聲音喑啞:“微臣……有罪……”死罪!低垂的頭顱微微顫動,冰涼的地磚上多了幾滴不明的水漬。
趙德芳跪在御案之前不敢抬頭,模糊的視野裡出現一雙明黃的靴子,肩上忽然一暖,來不及做什麼反應,便被人扶到一旁坐下。
“地上寒涼,皇叔腿腳不好,還是多休息得好。”趙禎深深看了他一眼,負手轉身,等他重新落座之後,趙德芳也拾掇好了破碎一地的心情,恢復了八王爺的風度。
趙禎拿起桌上的瓷瓶細看一會兒,偏過臉:“皇叔從何得知‘行雲流水’?”話未落音,便自嘲的笑笑,“是朕愚鈍了,母后自然不會說出來,那就是瘋癲了的太后了……”真不該放著那個女人不管啊,李家的女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
“臣……”趙德芳張了張口,還是點了點頭,“臣確實從李太后的隻言片語中所得頗多,雖然覺得有些驚詫,可以臣對先皇的瞭解,也不無可能。”他自嘲的搖搖頭,“斷絕自身血脈求得榮登大寶的人,又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呢?”要說手段,他和趙爵從來都不少,不然怎麼能一內一外扶住朝政這麼多年。可若說心狠,十個他們加起來也比不過先皇!
古有云,太上忘情,不滯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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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非無情,卻是大愛無形福澤眾生。然而,什麼才是福呢?
趙禎晃了晃瓷瓶,聽著瓶中『液』體的輕響,驀地拔掉瓶塞倒了些『液』體在掌心。
“呃……陛下!”八王爺霍然起身,疾行兩步又突然停住了。
“皇叔不也想看看嗎?”趙禎微微一笑,將掌中的『藥』『液』全數抹在耳後,“過來吧,皇叔。其實我也不應該再隱瞞下去。當年入宮的皇室少年,耳後都有這麼一個刺青……這是我們身份的象徵,先皇用這個讓我們記住,我們的身份……流有皇室血脈的我們,都是祭品……”
趙德芳抿緊了雙唇,籠在袖中的雙手再次握緊。不用上前細看,細密的刺紋已經飛快的爬上趙禎的耳廓,青紅相間的紋路說不出的詭異,隱隱帶有一絲陰毒的寒涼,刺得他眼眶發熱。
“當年的幼童再身份尊貴,也不過是沒了後顧之憂的工具。”趙禎的聲音越發低沉,近乎有些虛無縹緲,“如果不是母后和蘭姨,我怕是和九王世子他們一樣了吧……”
“當年我一直不明白,我的父親,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還是說,他真的就那麼想,將我拋棄?”
趙德芳盯著那青『色』的紋樣看了半晌,直到它漸漸消散才別過臉:“這是我的罪……是我的罪。你不原諒我也是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