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總會覺得有問必答的父親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嶽非當然已經不是小孩子,也知道父親不是戰無不勝的無敵之人。
但他還是忍不住去期待,去相信嶽江紅能做到,這可以用受周圍的人的影響來解釋,但更根本的原因是——
“你太過依賴別人了,沒有破釜沉舟的氣概。”
嶽江紅道,嶽非無言以對。
“你知道內戰時期我最失望的是什麼嗎?不是你沒有站在我這一邊,而是你沒有靠自己的努力逃出去,還有就是逃出去之後也沒打算成為核心人物!”
嶽非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但礙於自尊心和麵子,他還是沒有底氣地進行了反駁。
“有你在,我怎麼可能單憑自己逃得掉,在心蘭殿下的隊伍裡,比我出眾的人比比皆是……”
說著說著,聲音變得越來越小,因為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慚愧。
在說這些不可能之前,他沒有嘗試去做過,更別提什麼拼盡全力和破釜沉舟了。
如果說劉天是那種覺得誰都不行必須自己來幹才可以的人的話,那嶽非就是相反的一類人,也是最普通的那類人,總是希望有別人出來帶領自己,總是依賴著別人。
以前人格分裂的時候,嶽非依賴著嶽雲飛,現在依賴著大宋各個比他出色的人……是啊,講到底——
“你到底在期待著我怎麼做?”
比嶽非出色的太多了,這不是催眠自己鼓勵自己就能改變的客觀事實,當然,他可以拼命來做得更好,但他不知道嶽江紅為什麼要說這些,為什麼就選中了他。
嶽江紅抬頭望天,撥開重重烏雲,找到自己永存於心且被天地見證的印記。
“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只有我活了下來。因為我過於勇猛,只顧一人拼殺,把部下給忘記了,哪怕只是一個中隊的部隊,當時的我都保護不好。”
“初次指揮千人團和敵人作戰的時候,我被打得落花流水,因為面對高順這樣的將領,他還帶著十倍於我的兵力,我都傻乎乎地不會逃跑。”
“第一次逃跑是在跟著大部隊和呂奉先戰鬥的時候,因為懼怕,我跑了,雖然事後主帥就下了撤退命令,但我還是感到了無比羞恥。”
“然而,那位主帥卻遭受到了許多人的非議,哪怕這之中有不少人在得到撤退命令時,都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那如果他不撤退會怎麼樣?我們估計會全軍覆沒,也許會贏得好名聲,但絕對無法在後來的徐州大戰之中把呂奉先的頭顱砍下來!”
說這話時,嶽江紅低下頭,與嶽非雙眼直視。
“可是,那位受到非議的主帥在這之前就被借職了,沒人提起他撤退的功績,沒人記得他在這之中發揮過怎樣的作用!”
“我感到無比憤慨,但在我沖動地去宣揚之前,我遇到了那位主帥,然後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欣喜之色,是的,他在為我大宋終於除掉呂奉先而感到高興。”
“戰,是在保護國家,是值得稱贊的事,逃跑、背負罵名,何嘗不是報效祖國,何嘗不是足以挺胸抬頭的事!我嶽江紅雖不才,但還是能接替那位主帥空出來的位置,把這個國家所不能做又必須要做的事背負在身上!”
太久了,隨著大宋國力增強,隨著大宋一統三國,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都忘記了那一切——
沒能在淝水之戰初期取得優勢,那是嶽江紅的部隊不作為。
不參與滅蜀之戰,不是什麼防備北唐,而是嶽江紅畏敵如虎。
跟在司馬世民後才敢和北唐開戰,那是嶽江紅名過其實。
沒在古蒙入侵的第一時刻就擊退他們,那是嶽江紅的無能。
在古蒙人面前指揮撤退,嶽江紅不過爾爾。
劍聖出世才敢出擊,嶽江紅還是老樣子。
如此之類……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之所以後來成功,是因為我不僅僅是失敗和逃跑,我在努力謀求接下來的勝利,我在努力實現我想做的事。”
“那為什麼你不自己做?”
事到如今,嶽非怎會不明白嶽江紅想讓他成為怎樣的人,怎會不明白自己背後那四個刺字所代表的意義不僅是功績那麼簡單。
承受了一切罵名,做了一切別人不能做的事的嶽江紅,苦盡甘來,贏得了國之支柱的名聲,但名聲誤人,給了人們盲目的信賴和自負,招致了這一場失敗。
當然,這是有解決方案的,嶽江紅特意展示了辦法,卻又故意不去實施。
只因為嶽非一直都把那東西視為雞肋。
是的,那就是名為“權力”的東西。
是的,嶽江紅所做的這些都是想讓他明白。
但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嶽江紅不自己來做,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明明可以讓那些人不白白犧牲,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