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遠處傳來幾聲打罵,槐兄皺眉道:“敢問此些奴僕如何看管?豈不憂心節外生枝?”
“這些奴僕由三當家嚴加管束,從未出過岔子。勞大俠費心。”海賊頭子答道。
交談間,我三人隨海賊頭子沿林間小道,緩步前行有小一炷香的工夫,便見著一處寬大山洞口,有一左一右兩名衛兵守著。海賊頭子與兩名衛兵嬉笑招呼,便領我三人進洞。穿過兩丈長的山洞,只見眼前豁然開朗:這座大山,恰似一座巨大天井,中央竟是空的!我訝異不已,仰頭檢視,只見蒼空上飛過幾只海鷗。四下環視,只見山中天井方圓十丈有餘,甚是寬敞。一條石廊沿內壁蜿蜒螺旋而上,直通天井頂端。而石廊貼山壁一側,是一間間鑿出的石舍,門前搭著簾子。許多海賊進進出出,好不熱鬧。至於井底空地上,有二十餘名灰頭土臉之人,正被監工揮鞭督著擺設酒宴。
“不如我先領各位去住處安置妥當如何?”海賊頭子見我三人看得痴了,笑嘻嘻問道。
槐兄如夢方醒,連連點頭道:“見笑。在下實不曾想,普天之下竟有這等住所!”
蒲先生迫不及待問道:“敢問此處有甚來頭?”
海賊頭子領我們沿石廊向上行走,答道:“據傳,是前朝時便有的遺跡,不賴罷?”
我沿石廊螺旋向上,四下打量,見石廊約有半丈寬,似是被人在山壁中挖出一般,左手邊是天井,右側是一間間石舍。趁海賊進出之隙偷偷向裡窺去,只見舍內左右,各鋪兩張草蓆。我篤定每間舍內當有四賊居住,見機仔細清點石舍數量,算起海賊人數。
然槐兄單刀直入問道:“敢問鄭家天軍共有多少人馬?”
“共有三百五十二人在此。”
“可謂廣聚良才!鄭家軍果然厲害。”槐兄幾番恭維之下,那小頭目早眉飛色舞、得意忘形,凡有所問無有不答。
又走過十餘間,我忽見威風凜凜兩扇寬大木門釘在石壁上,正疑心,海賊頭子早道:“此是二當家住所。”
我見機恭維道:“鄭家軍果不愧威武嚴明之號!敢問此處石舍如何分配?”
那海賊頭子不假思索道:“石廊起處十間,是大當家親兵四十人住處。其後十五間,皆是二當家手下人馬。過二當家住間,當前我等走過之處,是大當家手下住所,共有五十一間,大當家住在正當中大屋。而我在內的其餘人等,皆聽命於三當家,住在山頂迴廊之內。”
見蒲先生掰著手指盤算,海賊頭子笑道:“其中一些乃是堆放雜物的石舍以及空置的石舍。”蒲先生聞言,撓頭憨笑,惹得海賊頭子直發笑。
又過數十間石舍,只見兩扇赤色大門巍然而立,阻住去路,海賊頭子道:“此處,便是三當家住所。”話畢,他推門而入,招呼我三人跟進。剛踏入迴廊,我忽聽得一聲悽厲慘叫。正驚疑,又傳來一陣喪心病狂的怒吼:“生病?生病?我要你裝,我要你裝!”隨即迴廊內響徹皮鞭抽打筋肉聲。
我聽陣陣哀號正在心痛,卻聽海賊頭子冷笑一聲:“定是那周家蠢才偷懶。”言罷,竟毫不以為然,扭頭道:“此處迴廊挖通山體一週,三位意下如何?”
“不可思議!此行真是大開眼界,鄭家軍實令在下心悅誠服!”槐兄驚嘆連連。
海賊頭子眉飛色舞笑笑,伴陣陣鞭打慘叫,竟一臉悠閑,吹起不堪入耳的口哨打頭前行。我跟在他身後警覺四下檢視,見左側石壁上挖著扇扇窗戶,透出刺眼陽光;右手一側,竟是一上一下兩層。下一層,是海賊住處,與方才行經那些千篇一律的石舍相近。聽上層仍慘叫聲不止,我料定是關押周家舊部的牢房。
海賊頭子忽轉身一撥布簾,轉進一間石舍,道:“三位,請來此處安歇。”
我挑擔進屋,見石舍大約一丈見方,沿兩側牆壁各鋪兩張草蓆;而與門簾正對處,乃是一扇窗子,吹進陣陣海風。
槐兄卸下擔子,忙與海賊頭子抱拳,道:“此行多有勞煩,實在感謝!”言畢,他與那海賊頭子使個眼色,悄聲將木箱開了,取出一大串珍珠項鏈遞過。
那海賊頭子看得兩眼發直,急忙壓低聲音道:“上道!上道!此行我絕不虧待幾位河北豪俠!”言罷他將項鏈攥緊,道:“我去去就來。”便一溜煙跑出門去。
見海賊頭子出門離去,槐兄輕聲與我和蒲先生道:“目前為止尚可稱順利,只是不知如何靠近碼頭兩船下手?”
蒲先生答道:“如何不露聲色接近戰船焚之,如何得手後脫身,盡是難題!”
“我等趁夜色摸黑出山,斬殺侍衛焚船,之後借小船而返如何?”我答道。
“極難。”槐兄道,“此處海賊眾多,碼頭戍衛又盡職盡責,恐怕正是鄭如龍親兵,若想避其耳目焚船脫身恐怕極為不易。何況我猜飛兄與蒲先生二人未有海上掌舵之經驗,若只靠我三人駕船,怕是無從尋路折返李村。”
話音得落,我三人面面相覷,相視無言。莫非唯有拼死斬殺守港侍衛,捨命焚船死戰一途了麼?
沉默片刻,槐兄道:“眼下我等當先拾草蓆,做久留狀才是。以免那小頭目起疑。接下我等將拜見鄭如龍,蒲先生與飛兄做些準備。”我與蒲先生兩人聞言應聲而起,紛紛收拾起草蓆來。
果不出半炷香工夫,那海賊頭子又匆匆跑回屋內。槐兄連忙停了手中活計,相迎笑道:“妥當了?”
海賊頭子滿面堆笑,點頭道:“多謝三位照顧,我方才已與侍衛打過招呼,這就將三位引見給大當家如何?”
槐兄大喜過望,連忙拱手道:“有勞!我等這就啟程。”言罷,挑起兩箱財寶,招呼我與蒲先生起身,隨海賊頭子出了石舍。
出了門,槐兄見機問道:“方才在下似曾窺見,在我等住所之上另有他處?”
海賊頭子答道:“有,是關押那些周家蠢材牢房。”話音剛落,只聽上層牢房傳來陣陣呻吟,海賊頭子見狀驚道:“想是那隻知鬼叫的周家蠢材驚擾了三位!怪我招待不周。”
槐兄忙道:“只怪我等見識短淺,怎是閣下之過?方才反觀閣下充耳不聞、鎮定自若,我實在佩服!”
那海賊頭子尷尬一笑,道:“三當家手下親兵多有暴戾之徒,時常如此。我如今也是見怪不怪。想當初眾人抱怨三當家親兵在夜間毒打奴僕,被慘叫鬼號吵鬧得無法入睡,如今不也習慣了?”
話至一半,只見迎面走來個謝頂老頭。那老頭低著頭,一言不發,一照面卻被海賊頭子一把攔下,斥道:“老不死的,怎在此時出來!你這等貨色被外人撞見,豈不丟了鄭家軍臉面!”那老頭唯唯諾諾不敢言,只是不停躬身作揖。海賊頭子越發不爽,揮手斥道:“快滾!快滾!”那老頭應聲而退,在與我擦肩而過時,只見他目光忽然一閃,死死盯我不放。我不由一驚,斜眼瞥時,卻見他早躬身走遠。只聽槐兄與海賊頭子輕聲問道:“敢問此人是?”
海賊頭子聞言,長嘆道:“要各位大俠見笑。那老不死的,原是本幫舊主心腹。可不曾想他竟弒殺舊主,提周狗賊首級向大當家搖尾乞憐,如今被三當家像個廢物一般養起。要我說,那些淪為奴隸的蠢材雖傻,卻有些骨氣。那老不死的,卻只是個賣主求榮的亡家奴!這等貨色,也配得上鄭家軍?”話至最末,那海賊頭子越發刻意大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