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於鶴翀分別後,齊菲兒和小云在旅社裡,隔著床鋪又說了許久的話。
直到黑沉沉的夜幕籠罩著大地,旅社的房間裡響起了小云輕微的鼻鼾聲。
這一天,發生了許多事,齊菲兒明明很累,此刻卻只能枕著雙臂直直地看著天花板,睡意全無。
這裡的陳設讓她想起了福利院,兩排貼牆放著的上下鋪鋼絲床,四面慘白的牆壁,鎖死的兩扇玻璃窗,還有門口隨時會響起的宿管老師的呵斥……
齊菲兒被送進福利院的時候是三歲,她的大部分記憶都在福利院裡,有人說人在三歲之後才記事,也許是真的。
三歲之前的事,她都是聽說。從院長口中聽說,從宿管老師口中聽說,從社工那裡聽說,似乎每個人都願意津津樂道她的事。
她是拾荒的老頭子在垃圾堆裡撿來的孩子,老頭子用撿廢品換來的錢養活了她兩年,老頭子還以為從此就有閨女養老送終了,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但好吃好穿地將她伺候的和平常人家的姑娘一樣。
那天,老頭牽著她的手去食品商店買了一個生日蛋糕,一百元的生日蛋糕平時他是捨不得的,但現在他有了閨女。今天是他撿來齊菲兒的第三個年頭了,他決定好好給孩子過一個生日。
身材佝僂的拾荒老人和一個漂亮白淨的小女孩,走在午後的大街上,每一個經過的路人大概都會以為是農村來的爺爺帶著個城裡的孫女。此刻老人臉上正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這使他原本枯黃乾瘦的臉廓煥發出了些許光彩,顯得不那麼寒瘮與卑微了。他一手牽著齊菲兒,一手緊緊拽著奶油蛋糕上的拎繩,齊菲兒的眼睛不住地往透明的盒子裡瞟:這蛋糕上面有白白的奶油、新鮮的水果還有漂亮的小花,一定很好吃吧。
老頭子笑著哄到:“菲兒乖,我們回家吃啊。”
老頭子牽著齊菲兒將要走到路那頭時,突然一輛集卡轉彎急駛過來,司機走了個神,老人和孩子又正好在視覺盲區裡,等司機發現他們緊急剎車時,已經來不及了。
“嗵!”車子撞飛了拾荒的老頭。
圓圓的蛋糕盒子滾落在人行道上。
老人在最後一刻推開了齊菲兒。
驚恐的叫聲在空氣中發酵,眾人七手八腳地打110、120,年輕的女人蒙著眼睛不敢看倒在血泊中的老人,撞人的司機被趕到的警察帶上了警車,混亂的街道終於平靜下來。
這時有個中年婦女喊了一聲:“看,那邊有個孩子。”
當人們發現她的時候,她正撅著屁股蹲在路邊撿碾碎的蛋糕在吃。
戶籍部門說拾荒老人姓“齊”,住在老式居民樓的地下車庫裡,樓裡的人常聽他喊那姑娘叫“菲兒”,齊菲兒在被送進福利院的時候,街道辦的負責人做主給她登記了這個名字——齊菲兒。
這就是齊菲兒的故事。
在福利院之後的那些事,對齊菲兒來說更像是生活本來的面目。人的悲喜常常因為比較而生,因為沒來得及體驗真正的幸福,所以那些福利院的孩子搶食、吵架、打架、惡作劇等,在齊菲兒眼裡不過是稀鬆平常的生活。好像日子本來就該這麼過,大孩子欺負小孩子,小孩子欺負更小的孩子。她想她總有一天也會長成大孩子,他們總有一天會不敢欺負她,懷著這樣的信念,齊菲兒倔強而頑強地生長著。
卻沒想到,沒人敢欺負她的日子這麼快就來了。
院長和社工在私下裡會叫齊菲兒的綽號“掃把星”,因為孤兒院裡的一切孩子的生世都是他們翻來覆去的談資,拿一個孩子的悲慘遭遇開玩笑,在這裡算不得什麼缺德的事。還有的孩子因為飯量太大或者調皮搗蛋被起了“飯桶”、“欠抽的”這樣的綽號,幾乎每個孩子都有一個標籤,在這些大人的眼裡,他們就跟工廠裡的一個零件差不多,用政府的錢養活到十八歲就趕他們去社會上自謀出路,就像一件零件生產好了拿去市場上流通銷售是一樣的。
被叫做“掃把星”的齊菲兒和“豆芽菜”玩得最好,因為“豆芽菜”天生個子小,也沒有朋友,齊菲兒是沾了黴運的“掃把星”,也沒有朋友,兩個沒有朋友的人,很容易就成為了朋友。有大孩子欺負他們的時候,另一個孩子也能趁他們不注意跑去社工那裡打小報告。
可是一天晚上,“豆芽菜”想趁大家都睡著的時候從上鋪溜下來到齊菲兒的下鋪跟她鑽一條被子時,查房老師的手電筒燈光一下子就照住了她,老師很兇很大聲地吼了一句:“豆芽菜,你想幹嘛!”
“豆芽菜”嚇得腳下一軟從上鋪的第一級臺階上摔了下來。“哐啷!”她的薄薄的後腦殼磕在了金屬床架上,血汩汩地從她的耳後流出來,流了一地。齊菲兒在月光中看到水泥地上一大片泛著光的血色,她驚懼地捂著眼睛尖叫起來。
所有的人都尖叫起來,120也來了,大人七手八腳把“豆芽菜”抬走了。
後來,“豆芽菜”再也沒有回來,所有的孩子見到齊菲兒都會躲著走,再也沒人敢欺負她了。
連老師都說,“掃把星”誰沾上誰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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