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之上,眾人你一眼我一句地恭喜婉潞,婉潞瞧著坐在上方的朱氏雖然面上帶笑,那笑意卻沒傳到眼裡,斟滿酒起身敬到她跟前:”娘,女兒明日出嫁,你要多多保重。”這聲娘叫的眾人皆驚,朱氏雖在屋裡已聽她叫過,此時再聽,心中依舊泛起無盡漣漪,顫抖著接過酒,那酒未入喉就已散落大半。
朱太太曉得她的心事,上前拍著她背道:”姑太太,外甥女兒孝順,你以後的福氣更長呢。”朱氏嗯了一聲,看向婉潞的眼裡還含有不捨,婉潞勉強止住,眾人上來勸解,酒席這才又飲下去。等酒席散時,回到房裡已是掌燈時節,朱氏望著她,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婉潞不由依到她懷裡:”娘,女兒今夜就和娘一起睡,再聽聽孃的教導。”朱氏拍著她,口裡嘆氣,說出的卻全是好字。
楊媽媽吩咐人進來服侍她們歇息,卸妝換衣,被子很暖,朱氏和婉潞說了會話,怕婉潞明早要趕路,錯過宿頭就不行了,輕輕拍一拍她的臉:”睡吧,明兒帶著腫眼上路,那就惹人笑話了。”婉潞嗯了一聲,乖乖閉上眼睛。
朱氏調整著呼吸,假裝睡著,過了許久才睜開眼,枕邊的少女閉著雙眼,梳成婦人發髻,還是朱氏第一次見到,眼皮微微有一點紅腫,卻更惹人憐愛,朱氏伸手給她掖掖被角,做母親的,只願她一生平順,趙家六爺,看來也是個謙謙君子。
徘徊良久,朱氏這才重又睡下,雖然躺下,那眼卻不時睜開瞧瞧,婉潞一直都保持著平穩呼吸,不曉得她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這一夜是這樣長,長的婉潞不知道朱氏起來看了她幾次,這一夜又是這麼短,短到朱氏覺得自己看這個女兒,是怎麼看都看不夠,外面的天色就已大亮,下人們的聲音響起,有人進房小聲喚道:”太太姑娘該起了,舅老爺已經派人說一會就到。”
婉潞這才睜開眼,望進的是朱氏那雙滿是血絲的眼,婉潞眨眼,讓眼淚不要掉下來,臉上已帶了笑容:”娘,我會好好的,你放心。”怎麼能放心呢?朱氏雖然點頭,還是伸手抱住了她,就像抱個小娃娃。
再濃的思緒也擋不住分別,起床穿衣,丫鬟們進來服侍梳洗,今日的早飯是婉潞最愛吃的豆腐皮包子和紫糯米粥,但婉潞也不過就吃了兩個包子,喝了半小碗粥就放下。
朱氏的眼一直望著她的臉,見她放下筷子,按住她的手問道:”怎麼就不吃了,這路上有些遠,也不知道哪裡才能打尖。”婉潞怎麼說的出自己難受的有些吃不了,出嫁本是喜事,也是朱氏和自己原本盼著的,但臨到了了,婉潞才發現自己有濃濃的不捨。
”哎,妹妹你放心,這一路上你哥哥都安排好了,哪裡打尖,哪裡歇息,全都預備了。”朱太太的聲音突然出現,打破本來濃濃的傷心。朱氏抬頭看著說話的朱太太,知道這是自己哥哥在外面等不得了,方才已經遣小廝來催過四五遍,這時幹脆讓嫂子進來了。
說著朱太太已經上前挽住婉潞,仔細看了又看,贊道:”真是花一樣的姑娘,妹妹,你放心吧,有了你的教導,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再不捨也要離開,婉潞明白這個道理,朱氏和朱太太一邊一個握住她的手,身後是跟隨出嫁的丫鬟們,吳媽媽昨日就已回去,說的是家中有事,其實是不想這樣感傷吧?
廳前朱老爺已站了起來,在上面走來走去,想是等的極不耐煩。婉潞快走兩步,上前拜見舅舅,跪在那裡道:”一路多承舅舅照顧,只是甥女這一去,歸寧日難,續宗幼小,還望舅舅青眼。”
朱老爺連忙把她扶起,連連哎呀了幾聲:”你們這些女娘們,就是這樣羅嗦,只是出嫁,以後有的是時候歸寧,上次你淺妹妹出嫁,你舅母也是拉著她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差點誤了吉期。”
這話讓朱氏眼裡將要落的淚又收了回去,朱太太白自己丈夫兩眼,話裡的怨氣不小:”女兒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怎麼會心疼?”朱老爺只當個不知,在那裡又對朱氏說了遍讓她放心的話,婉潞摸一摸續宗,他已開始留發,再不是兩個丫角的小兒。
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句,好好照顧娘,續宗雖然不知道婉潞為什麼改了稱呼,還是使勁點頭。朱氏從丫鬟手裡接過一件大紅羽紗鬥篷,親手給婉潞披上。丫鬟拿過跪墊,婉潞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女兒從此不能承歡膝下,還望娘善自珍重。
這話婉潞說的一字一句,雖是出嫁前常說的套話,朱氏也聽的眼裡一酸,扶起她又叮嚀兩句,終於還是走出大廳,往外走去。
今日平家的大門一開到底,屋前簷下,都掛了紅綢,婉潞走的,不是平日出入的角門,而是一路從大門出來,見到他們的身影出現,陪侍上京的楊媽媽夫婦急忙上前迎接。
送到這裡就該停了,朱氏停下腳步,婉潞回頭看她一眼,端正行了一禮,上車而去。春燕她們跟著婉潞上了同一輛車,嫁妝是早就裝在車上,朱老爺跨上一匹大馬,對朱氏說了聲放心就揚揚而去。
門前的喧鬧已經結束,朱太太拍一下朱氏的肩:”妹妹,進去吧,再捨不得,女兒也是要嫁人的。”只能如此了,朱氏望著那看不見的煙塵,只要你一生平順就好。
車隊在第四天中午進到京城,雖然離京城不過兩百裡路,趕的快的,一天都可打個來回。朱老爺是個辦事妥帖的人,每天只行六十來裡,早睡晚起,一來是擔心婉潞累著,二來這行李沉重,遇到劫道的就不好,慢慢的走,橫豎趕的上。
車進京城之後,春燕就掀起簾子一角,偷偷看著外面的街市,京城繁華,春燕從生下來長到現在,又從沒離開家鄉的,那眼只覺得怎麼也看不夠。
看了會還招呼夏妍:”姐姐你快來瞧,這街上不年不節的,怎麼這麼多人。”京城本就繁華,小的時候,自己也曾纏著三舅舅,讓他帶自己偷偷去街上逛,買糖葫蘆,看耍猴戲,還有百耍,那麼多好玩的東西,眼都不夠看。
等回來時候,總免不了要挨孃的一頓訓,這哪有大家公子帶著外甥女往街上亂竄的道理,走丟了怎麼辦,磕著碰著了怎麼辦?三舅舅每次都只是聽,等下次來,照樣悄悄帶自己出去。
婉潞想起往事,睜開雙眼,正好對上秋煙的眼,不等婉潞說話,秋煙已經端上杯茶,婉潞接過,笑著問道:”你怎麼也不瞧瞧這京中景緻。”秋煙的手已經握成拳在婉潞腿上輕輕敲起來,淡淡笑道:”奴婢本是京裡人,侯府的家生子,陪著二姑娘出嫁的,本來想著這一輩子都離爹孃極遠了,誰知二姑娘要挑個丫鬟陪姑娘回來,奴婢這才求了二姑娘得以回京,這也是託了姑娘的福。”
好個伶俐丫頭,想起她初來時候的不言不語,婉潞的眉微微一挑,這丫頭當時也是怕太過伶俐了被退回去吧?這世上多的是不喜歡伶俐丫頭的人,太過伶俐了,就會生出不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