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現在已經出落成青年模樣的婁危來說,小婁危尚未褪去青澀。眼睛濕漉漉的,鼻頭圓潤,下頜線也不算清晰,看起來就像是在家中嬌生慣養出的小少爺,眼神清澈,對所有事情都充滿了好奇心。
小婁危在樹下一字一句地念著書中的內容,聲音清脆,還沒有變聲。
祝聞祈反複對比,直到婁危不自然地轉過頭,物理隔絕了他的視線。
“看什麼?”
“嘖,”祝聞祈忍不住感嘆道,“你中間被奪了舍嗎?”
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婁危:“……”
他不動聲色地長出一口氣,忍住了把祝聞祈扔出幻境的沖動:“沒話說就閉嘴。”
祝聞祈乖乖閉嘴,視線卻還是集中在小婁危身上。無他,主要是怎麼都沒辦法把他和麵前的婁危聯系在一起。
樹下的小婁危氣質實在太過板正,一副能喊出“為生民立命,為萬事開太平”的樣子;而婁危,從見到他的第一刻起,祝聞祈就在琢磨怎麼保住自己的小命。
小婁危沒離開過樹下,場景卻隨著時間不斷變化。
祝聞祈看見他每日風雨無阻地前往學堂,偶爾在教書先生的唸叨裡開小差,和同窗打成一片,回到家中和爹孃講述今天發生的事情。偶爾困到撐不住的時候,會趴在桌上沉沉地睡過去。他娘便會輕手輕腳走進來,替他蓋上一條毯子,將桌前的油燈吹滅。
婁危冷眼看著,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時光飛速而過,小婁危迅速抽條,長高了好幾寸,臉上的五官也更加鋒銳起來,和現在的婁危有了七分相似,眼神也變得沉穩,氣質卻還是大相徑庭,更像是一對孿生雙胞胎。
場景飛速變幻,重新回到一開始的蒼天大樹下。
樹下不再只是小婁危一人,石桌兩邊分別站著一男一女,看年紀像是婁危的爹孃。對面坐著的,則是一位滿臉皺紋,神情嚴肅的老者。
在看到那對男女後,婁危不知不覺攥緊了拳,指甲在掌心掐出痕跡,卻連眼都不敢眨一下,全然忘記了自己還在呼吸。
“大師,結果如何?”婁危的爹孃神色焦急,正滿懷期待地看著對面的老者。
老者眉頭間的川字紋像是深深烙印在臉上那樣,面對著一男一女翹首以待的神情,小婁危渾然不知的模樣,眼神淩厲地像是一支箭——
“他就不該被生下來!”
每個字都如驚雷般轟然作響,撕裂了所有被搭建起的美好幻景。
祝聞祈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識去看婁危的神情。
婁危垂著眼,像是已經聽到無數遍那般,毫無反應。
反應最大的是幻境中婁危的爹孃。
話音剛落,他們不可置信地看著老者,連臉上的肌肉都在跟著微微顫動。
“怎麼會!?您再看看,是不是您看錯了?”婁危的娘死死拽著衣角,勉強維持著最後的體面,怎麼也不肯相信剛才聽到的話。
“大師,我們願意付出所有家當,這件事真的沒有轉機了嗎?”婁危的爹語氣惶急,上前一步,膝蓋還沒來得及彎下去,就先被老者迅速扶起。
老者眼神銳利,只是以不容置疑的樣子緩緩搖了搖頭,開口的每個字都像是判下死刑:“他這一生,必然會剋死身邊所有人,最後落得形單影只,孤身一人的下場。”
每說完一個字,祝聞祈心就沉下去一分。
尚未經歷過波折的小婁危夾在他們中間,手中還緊緊抓著一本書。露出的那頁,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
樹下的幻影逐漸消失,祝聞祈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半晌,安靜才被打破。
婁危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一動不動,眼底浮起一絲嘲弄:“我從來沒信過他的話。”
再次開口時,祝聞祈語氣有些艱澀:“為什麼?”
“他們是被人尋仇所殺,”婁危離開倚靠的柱子,語氣平靜,“若是信命,泉下如何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