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等得,這城裡的其他人又還等得嗎?”季瀾唇邊的笑意忽然淡去,“大人,當斷則斷,我知大人身在這個位置,需八面玲瓏才能明哲保身,不捲入任何黨爭,也不與任何人為敵,但而今大軍圍城,皇兄大勢已去,大人若再不及時做出選擇,恐城破之日,第一個被獻祭的就是你這京兆府尹啊。”
鄒大人驀地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認識瑞王也有多年了,還從沒聽他談論過關於朝堂局勢的話題,瑞王平素裡只顧享樂,對這些東西毫不過問,今日竟然……
“當然了,這些其實跟我沒什麼關系,”季瀾展開摺扇搖了搖,“我與那祁雁也算有過幾面之緣,想必他不會對我一個遊手好閑的王爺痛下殺手,有我在,季雍皇室血脈尚未斷絕,他這個皇帝也能當得輕鬆些,我相信祁雁是個聰明人,你說呢,鄒大人?”
鄒大人看著他笑眯眯的表情,從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覺得這位瑞王長得像個狐貍。
瑞王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皇帝大勢已去,改朝換代就在眼前,並且新帝十有八九就是祁雁。
如果是以前,鄒大人是萬萬不信的,也萬萬不能做出任何悖逆皇帝的舉動,可事到如今,皇帝閉門不出,不見朝臣,對京中混亂不聞不問,讓人實在沒辦法再對他寄予希望。
這皇帝……該不會是想拉整個晏安城給他陪葬吧。
以季淵的性子,還真做得出來。
鄒大人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思緒電轉:“就算我有意助殿下一臂之力,這城中禁軍卻不肯哪,禁軍只奉陛下之命行事,我這個京兆尹,實在沒有話語權。”
“大人莫要妄自菲薄,這京中治安由京兆府、禁軍金鷹衛、左右巡三方共同管理,左右巡隸屬禦史臺,好巧不巧,和我約好去打馬球的朱二公子,正是禦史大夫家備受寵愛的小兒子,再加上京兆尹大人您,以及本王,您說這個面子,禁軍賣是不賣?”
鄒大人:“……”
這瑞王殿下看似玩世不恭,卻對京中局勢瞭如指掌,將禦史大夫家沒腦子的小公子拉入彀中,又藉此來說服他這個京兆尹,看來他們全都小看了瑞王,此人當真深不可測,一直以來,都不過是在隱藏實力罷了。
若非如此,早就死在了季淵手裡。
“大人若是決定好了,就陪我走一趟吧,可別讓朱二公子等太久。”
鄒大人賠著笑臉:“是,是……都聽殿下的。”
兩人離開京兆府,各自上了馬車,向城門而去,不多時,又有一輛馬車靠上來,與他們並駕齊驅,車簾拉開,有人從裡面探出頭來,沖著季瀾的車駕吹了聲口哨:“瀾哥,你還真把府尹給綁來了?”
季瀾也撩開車簾,對那人道:“怎麼能叫綁呢,這叫‘請’,府尹大人可是心甘情願幫我們的。”
鄒大人汗流浹背,暗自叫苦。
馬車很快抵達了城門,果不其然被鎮守的禁軍攔下:“站住!陛下有令,城門封鎖,不得出城!”
“嘿,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攔我?!”朱二公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囂張道,“你知道我爹是誰嗎?我爹是禦史大夫朱成功!識相的就給小爺滾開!”
“這……”那禁軍守衛一聽來人大名,態度不禁放緩了些,“原來是朱小公子,不是下官不願放小公子離去,實在是大軍圍城,這城門開不得!還請小公子通融通融,再忍耐幾天。”
“幾天幾天,小爺都忍了幾個幾天了!”朱二公子怒道,“大軍圍城又如何,姓祁的敢傷小爺一根毫毛嗎!你們趕緊給我讓開,小爺今天務必、一定要和瑞王殿下出城去打馬球!”
那守衛大驚:“瑞、瑞王?”
這時,季瀾才從馬車上下來,對他道:“本王無意為難你們,若你做不了決定,那就去請你們的大將軍來吧。”
那禁軍一聽,如蒙大赦:“是,下官這就去!”
大將軍很快趕來——如今城內禁軍只剩不到兩萬,已無人可用的禁軍換將比翻書還快,現在掌管金鷹衛的大將軍竟是個比瑞王還年輕的生面孔,才上任幾天,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一時左右搖擺,拿不定主意。
瑞王都下車了,京兆尹也不能躲在旁邊看戲,他好聲好氣地勸道:“而今晏安困城已久,糧價竟已漲到百文一斤,連京兆府都三天沒吃上蔬菜了,再這樣下去,你我如何活,城中百姓如何活啊?”
大將軍面露難色:“可陛下有命……”
“唉,”鄒大人嘆了口氣,“大將軍,您有多少日沒見過陛下了?”
“這……自封城日起,就再沒見過。”
“那不就結了,陛下儼然已經不想管城中百姓死活!聽聞近日已有民眾餓死,屍首也無處掩埋,只能草草用席子裹了,露天擺放,風吹日曬,臭不可聞!而今夏天將至,屍體腐爛迅速,若是再過幾天,死得人更多了,蚊蠅滿城,恐瘟疫橫行啊!晏安城人口百萬,這疫病一鬧起來,別說百姓,便是你我也難逃一死,到時候這巍巍國都,恐成人間煉獄!”
大將軍內心劇烈掙紮:“可而今大軍圍城,這城門一開,晏安必陷!”
“大將軍,您還不懂嗎?”鄒大人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已是老淚縱橫,“陛下已棄民眾於不顧,如此殘暴昏庸之人,怎堪當人君?!皇帝不仁,難道我們還要對他持節守義?!”
大將軍:“這……”
三人爭執期間,已有不少百姓被這邊的動靜吸引,接二連三走上街頭,往城門方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