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雁已經疼得有點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那字字句句是如此刺耳,以至於讓他的唇邊也浮現出諷刺的弧度:“不信任……我早就把性命都交到了你手上,你究竟還要我怎麼信任你?”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眼中卻悲憤得近乎絕望:“你說要和我共謀大事,我信了,你說你能帶我逃出京城,成則遠走高飛,敗則同歸於盡,我答應了,你孤注一擲,我陪你。”
“你給我治傷,我信你,哪怕你把我治廢了治死了我也讓你治,你把我從頭到腳都換成你的蟲子我也讓你治!你要找替死鬼騙季淵我也聽你的!我信你能做到,信你能騙過季淵身邊所有人的眼睛,哪怕他是皇帝!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賭在了你身上,你究竟還想要我怎樣?!”
苗霜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那他們呢?”
“他們?他們又如何?”祁雁絕望地看著他,身體疼得彷彿要被撕碎,可所有的痛楚加起來竟不敵心底一毫,“我只是不想讓你為難,你要隱瞞我一個人的存在已是不易,如果我讓他們留下,難道要讓你幫忙再隱藏他們三個的行蹤?我有什麼資格讓你做這些?”
他緩了口氣:“更何況他們是漢人,萬一被人發現了會怎麼樣?你忘了你剛回苗寨時發生過什麼?你的族人圍著你,質問你為什麼要和漢人成親,為什麼把仇人帶回家裡來,你好不容易才震懾住那些苗民,你認為這份震懾再經得起任何沖擊嗎?趙戎他們是我的部下,雖然血洗苗寨的事情他們沒有參與,可你覺得你的族人會聽嗎?他們只會認為你又在包庇仇敵——那麼大巫你究竟要如何自處?”
苗霜微微張嘴,卻沒有說話。
祁雁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腦子有些缺氧,眼前暗得已經看不清東西,他用力閉了閉眼睛:“苗寨的安穩來之不易,款首繼任的儀式剛剛結束,我不想因為我再引發任何動蕩,我承認,沒主動向你坦白是我的錯,我只是覺得他們走都走了,沒必要再提,拿刀指著你也是我不對,我一時心急沒能控制住自己,我真的沒想傷你。”
他扔下了那把匕首,身形已經搖搖欲墜:“可你……真的至於為了這種事懷疑我嗎?究竟是我不信任你,還是你覺得我向你隱瞞是在圖謀對你不利的事?又或者你真的認為,他們在我心目中比你更重要?”
苗霜不再接話,扭頭便走。
“你又何嘗真正信任過我!”祁雁突然抬高音量,他死死盯著對方的背影,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苗霜腳步一停。
“苗寨的事你從不讓我過問,我理解,我一個漢人不該插手你們苗人的事,可我只是想幫你收拾幾個助紂為虐的仇人,你竟也說不用我插手,你是覺得我是個廢人,幫不了你,還是覺得我沒這個資格,除了在床上討好你,根本不配做別的事?”
苗霜詫異回頭。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他道,“我若不信你能成事,何必幫你?”
“你信的真的是我嗎?”祁雁的嗓音近乎哽咽,“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恨也好,愛也好,信任也好,懷疑也好,都不過是因為——”
“夠了!”苗霜冷冷地打斷了他,“給你下生死蠱,就是我對你最大的信任。”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祁雁扶著桌沿,慢慢跌坐進椅中。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紅線,忽然輕笑出聲。
的確,這怎麼不算是一種信任,他殺了苗霜自己會死,可他若殺了自己,苗霜也會跟他共赴黃泉。
怎麼不算是把性命交到他手上?
他強行嚥下了滾到喉間的腥甜,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猖狂,笑得肩膀都聳動起來,他伸手想去捂自己的嘴,卻不知為何捂住了眼,一片潮濕沾上他的手掌,燙到了掌心的蠱蟲。
蠱蟲在他的掌紋間遊走,他抬起臉來,臉上淚痕未幹,唇邊笑意悽然。
蠱蟲繫結的是他祁雁,和苗霜同生共死的是他祁雁,而不是泊雁仙尊!
這一次,是他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