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細被解僱後,夏謹亭的日子漸漸好過起來。
連夥計阿忠對他的態度都好了不少,大抵看清了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主,不敢輕易招惹。
陳氏得知他找了西服店的工作,要從夏家搬出去,氣得發作了一通。
奈何夏謹亭心意已決,且效率極高,三兩日間便已打包了行李,住進了豪泰的大通鋪。
起初總是不適應的,不論是在上輩子還是穿越之後,夏謹亭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睡。
那大通鋪又硬又擠,還充斥著此起彼伏的鼾聲,著實讓夏謹亭難受了好一段時日。
好在夏謹亭意志頑強,倒也逐漸習慣了。
日子過得十分安然,夏謹亭主要負責掃地擦窗的雜活,店裡客多的時候,也會幫著招待客人。
豪泰的客戶主要是各行各業的普通人,如那報社裡的記者、銀行裡的職員,這些人大多本分地領著薪水,終日為生計奔波。
他們的經濟條件不算寬裕,但西服卻是日常工作的必須品,因而西服的質量與價格是他們最為關心的,款式、配色一類的設計元素倒在其次。
是以豪泰的西服基本都是一個版型,戧駁領搭配雙排扣剪裁,配色也比較低調。
這一日正值西服銷售淡季,店裡的夥計和學徒卻起了個大早,將熱銷的貨品整理妥當,靜待畫師與模特上門。
懸掛廣告牌是促銷手段之一,牌子上風度翩翩的模特畫像,能吸引往來過客,加深旁人對店鋪的印象。
為了使宣傳效果更上一層樓,此番豪泰下重金請了海城名畫師齊暄來繪制廣告牌,模特則是有“玉面郎君”之稱的當紅影星金少遠。
夏謹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辰時二刻,齊暄提溜著畫具進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時間掐得正正好。
管事堆著笑臉套近乎,齊暄壓根不搭理,自顧自攤開畫紙,備好筆墨。待一切準備停當,才從他嘴裡蹦出倆字:“人呢?”
不消說,他問的自是今日的模特。
管事尷尬地賠笑道:“金先生路上耽擱了,還請稍候。”
這句“稍候”顯然是摻了水分的,齊暄面前的茶水續了一次又一次,金少遠卻始終不見人。
齊暄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周身彌漫著低氣壓,看上去隨時要發作。
偏偏阿忠沒有眼力價,還主動湊上前去:“先生,您試試,這是上好的龍井……”
齊暄倏地抬頭,將那白瓷杯拂落在地,新沏的茶湯撒了個徹底,周遭的夥計全傻眼了。
“一盞茶的時間,人若還不來,你們就另請高明吧!”齊暄板著臉,下了最後通牒。
夥計中不乏心思活絡,想獻殷勤的,看阿忠掛了滿身茶水的慘象,都知曉齊暄是個暴脾氣的主兒,一時竟無人敢上前。
夏謹亭倒不認為齊暄脾氣暴,他久經商場,十分清楚守時的重要性,見齊大畫師埋頭生悶氣,只覺得此人耿直率真。
與一門心思獻殷勤的夥計不同,夏謹亭站在後排,離齊暄有一段距離,正好能把大畫師的一舉一動收入眼中。
他發現齊暄不愛飲茶,夥計續了多次茶水,都是倒了涼,涼了撤,鮮見齊暄飲用。
倒是齊暄拿茶杯的手勢,叫夏謹亭上了心。
茶杯是大柄瓷杯,形狀類似於現代的馬克杯,一般人執杯時會將食指與中指穿過杯把,可齊暄是個例外。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杯耳將杯子端起,用茶時腰背挺得筆直,這是常年喝咖啡養成的習慣。
夏謹亭正琢磨著,腰間忽然被人捅了捅,管事將銀錢塞他手裡,壓低聲音吩咐:“你趕緊去買些糕點,給齊先生墊墊,動作快些!”
夏謹亭領了任務,想到方才齊暄的小習慣,心下有了主意。
他出了店門,徑直往馬路對面的咖啡廳走去,耳邊卻傳來一陣刺耳的鳴笛聲。
一位身著墨蘭色旗袍的老夫人不知何故站在馬路中央,身子搖搖欲墜。
在她左側,是疾駛而來的轎車,轎車司機一個勁兒地鳴笛,老夫人卻恍若未聞。
“小心!”夏謹亭箭步上前將人攙到一旁,這才發現老夫人額上都是冷汗,臉色十分難看。
“您不舒服?”夏謹亭當即立斷,“我送您去醫院,您再堅持一會兒。”
就在他叫人力車的當口,卻聽老夫人顫聲道:“不……不必了,我帶著藥,就在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