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間,何談什麼謝字。”
大氅裹挾的餘溫總算讓雲複寰冰冷的四肢恢複了幾分知覺,他抬頭望著楚陵,喉結滾動,卻只吐出兩個澀然的字:“殿下……”
楚陵拍了拍他的肩,然後慢慢收回手:“如今突厥戰敗,殘部被盡數清剿,你弟弟從前刺殺骨咄祿的事自然算不上什麼大罪,孤向父皇求情之後,父皇已經答應赦免你二人的罪過,只是未免朝野紛議,你的宰相之位恐怕難保,只能調往翰林院兼一個五品閑職。”
雲複寰聽到弟弟無事,心中最後一塊石頭也落了下來,望著楚陵苦笑道:“此番死裡逃生,已是僥天之幸,怎敢奢求其他?今後複寰願替殿下執鞭墜鐙,效犬馬之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這番話說得誠摯,不摻半分假意,連心底流淌的情意也被語氣中的決然掩飾了過去。
可惜此刻被他奉若神邸的男子早已心如死水,波瀾未驚。
楚陵沒有應雲複寰的話,只是微不可察搖頭,他身上靜謐的檀香不知何時沾染了絲絲縷縷的龍涎香氣,一如從前與世無爭的心沾染了權位野望:
“如今孤承蒙父皇錯愛,被封為太子,天下百廢待興,自有你我一展拳腳之時,還請雲大人莫要因為眼前一時困頓而喪了志氣。”
他語罷回首看向侍衛,後者瞬間瞭然,抬手將馬車簾子拉起,只見一抹青色的身影立刻跑下來撲到雲複寰懷中,神情激動地想說些什麼,然而唇瓣幾經張合,卻是什麼聲音都吐不出來,只能發出“咿呀”等含糊不清的字眼。
雲複寰抱緊懷中的人,失態喊道:“阿念?!”
雲念寰激動點頭,顯然沒想到還能活著看見哥哥。
楚陵注視著這一幕,不知在想些什麼,風雪迷困,已經不是一把紙傘所能遮擋的,他抬手扶去袖袍上的雪沫,白皙的面板因為寒風吹拂有些微紅:
“阿唸的嗓子孤已經找太醫看過了,雖是迴天乏力,但好在性命得以保全,外傷好生調養一番也就無礙了。”
他頓了頓才補充道:“天寒地凍的,你們盡早回府吧,莫要凍壞了。”
阿念身份暴露,他已不可能把對方留在府中,交給雲複寰是最好的選擇。
楚陵語罷輕輕頷首,恍若未聞身後傳來的咿呀聲,徑直坐上了其中一輛馬車離去。
阿念焦急想要上前追趕,似乎想解釋些什麼,卻被身後的雲複寰大力攥住,一把扯了回來,壓低聲音斥道:“阿念,不要胡鬧!”
阿念那張與他相似的臉上滿是倔強和執拗,一個勁打著手語,試圖比劃些什麼,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雲複寰卻彷彿讀懂了什麼似的,皺眉低聲問道:“你不想讓他誤會,你騙了他?”
阿念動作一頓,用力點頭,甚至拽著雲複寰的衣袖,目露祈求。
雲複寰靜默一瞬,卻是緩緩搖頭,一句話讓他如墜冰窟:“不可能了阿念……你不可能再回到涼王府了……”
阿念急得喉間發出咿呀的聲音,更加用力比劃著手語。
【為什麼?!】
【我不想,離開王爺】
【他救了我】
【我想報答他】
【我有很多事都沒有來得及和他解釋】
【他一定認為我騙了他】
【幫我解釋】
【求求你,幫我,解釋】
可是阿念不會明白,這場孽緣般的因果橫跨前世今生,早已不是一句解釋就能抹去的,那個幾乎是陪著他長大的漂亮哥哥,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過問他的功課,然後笑吟吟和他說話。
一股無言的慌亂蔓延全身,彷彿這輩子都再也無法挽回,阿念幹脆掉頭就往楚陵離去的方向追去,卻被哥哥一把扯了回去,力道大得兩個人都重重跌在了地上。
雲複寰用力抱緊掙紮不休的弟弟,憤怒低吼道:“阿念!你回不去了懂嗎?!從你擅自刺殺突厥使臣的時候就已經回不去了,不止是你回不去了,我也回不去了!!”
他從未有如此歇斯底裡的時候,如同變了一個人,阿念怔愣瞪大眼睛望著哥哥,淚水淌過傷痕未愈的臉頰,卻早已感受不到疼痛,像稚子般無措迷茫。
雲複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指尖控制不住悄然攥緊,將弟弟用力抱入懷中,力道大得險些勒碎他全身的骨頭,低聲喃喃自語,不知是在說給阿念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我們還有機會……”
“等太子殿下登基,這天下便是他的,只要他還肯重用我,我就還是能一步一步爬上去,爬到那個離他最近的位置上……”
“阿念,不要慌,我們還沒輸,還沒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