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陵不語,只說了一句話:“風雪大了,先生離去吧。”
他的殺心到底不如剛剛重生時那麼重了,或許無論是取了金慎微的性命,又或者毀了對方最引以為傲的那雙手,都不能給他帶來絲毫快感,只有無窮無盡的空洞。
楚陵那顆四分五裂的心,終是被聞人熹那一份不曾背棄的愛逐漸填補,在晦暗中尋得一絲救贖。
金慎微聞言欲言又止,最後長施一禮,頹然退出了書房,他離開後沒多久,屏風後面便走出一名面容俊美陰戾的男子,只是不知為什麼,眉頭皺得死緊:
“你就這麼放他走了?”
楚陵哪裡看不出聞人熹這是動了要滅口的殺心,出聲安撫道:“信件已經仿出來了,除掉北陰王也不過就這兩日的事,他就算有那個膽子洩露,也無人敢信,暫時養在府中吧,無礙的。”
聞人熹其實還是想殺金慎微滅口,但他知道殺了人楚陵心中一定不舒服,斟酌片刻後才道:“也罷,那便暫且留他一條性命,好在那個金慎微瞧著對你也有幾分忠心,應該不會做什麼吃裡扒外的事。”
楚陵只是笑,君子如玉,不外如是,聲音似一聲嘆息:“或許吧……”
屋簷落滿了積雪,青石板路上也凝了冰,但第二日就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踏碎。
起因是今早有人在城門口攔截了一個向北而行的皮貨商隊,從裡面搜出一封北陰王與突厥人通敵賣國的密函,帝君得知訊息龍顏大怒,下令徹查。
皇城司的人立刻率兵封鎖四門出口,嚴查出入百姓,順帶著還將北陰王下了大獄,行動之迅速,手腕之雷霆,簡直令人瞠目結舌,畢竟北陰王怎麼說也是一位當朝王爺,說下獄就被下獄了?!
或許只有一些朝堂上的老狐貍才能猜到內情。
當今聖上本來就不是什麼兄友弟恭的人物,屁股底下那把龍椅可是用了數不清的人命墊起來的,北陰王能在奪嫡之爭中僥幸留得一條性命,不過是因為他一向圓滑謹慎,沒露出什麼把柄,這才茍活至今。
但現在時局不同了,帝君日益年邁,太子又正當年少,當父親的總是想把江山安安穩穩交到兒子手中,既然如此又怎麼能留隱患?
那封通敵賣國的密函便是一個契機。
暫且不提那封信看起來真的不得了,就算是假的,只怕帝君也會想辦法讓它變成真的。
唯一百思不得其解的大概只有北陰王一個人。
他生平最大的優點不是聰明,而是夠能忍,夠能蟄伏,也足夠謹慎,早在楚陵被冊立為皇太子的時候,他就敏銳意識到了自己的這個侄兒或許並不如想象中那麼簡單,當機立斷選擇按兵不動。
他既沒有出手暗殺楚陵,也沒有再試圖聯系過定國公府,可盡管如此,還是落入了這個令他驚懼的陷阱中。
“來人!本王要面見陛下!!僅憑一封不知真假的密函怎能證明本王與突厥來往?!皇兄!臣弟冤枉!臣弟冤枉啊!!”
大理寺昏暗的牢房內回蕩著北陰王憤怒的喊聲,概因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想辦法見到帝君,真的很有可能死在這裡,牢門因為大力晃動吱呀作響,鐵鏈的嘩啦聲也不絕於耳。
獄卒因為天寒地凍本就懶怠,都自顧自坐在桌旁燙酒暖身,並不搭理,直到一抹身披大氅的身影陡然出現在入口處,這才齊齊慌張站直身形。
“太……太子殿下……”
楚陵淡淡擺手:“無妨,孤只是來探望一下皇叔,你們繼續值守便是。”
他語罷攏了攏肩上的披風,徑直朝著牢獄深處走去,北陰王的牢房倒也好找,畢竟就他喊的最大聲,獄卒顧及他的身份也不敢揮鞭恐嚇,只能任由其大喊大叫。
不過北陰王的喊聲在看見楚陵出現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變得怔愣而又錯愕,顯然沒想到第一個過來看他的人會是楚陵:“老七,怎麼是你……”
楚陵先是隔著牢門打量了一下裡面的環境,這才慢慢開口:“聽聞皇叔被下獄,侄兒心中難安,特來探望,沒想到裡面如此艱苦,倒是苦了皇叔了。”
北陰王早年間為了降低帝君戒心,終日流連酒色,養成了一副痴肥體態,可以說從出生開始就一直錦衣玉食,哪裡能受得了大牢的寒酸飯食和住處,他聞言急切撲到欄杆邊,如見救星:
“老七!老七!你快想辦法救皇叔出去!或者讓陛下來這裡一趟!我真的沒有和突厥人通敵賣國!!皇叔以前對你不薄,你可千萬要救皇叔這一回啊!”
楚陵任他懇求催促,只是靜靜垂眸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北陰王說得口幹舌燥,見楚陵無動於衷,心想這個兔崽子今日難道是來看自己笑話的?!他思及此處,控制不住攥緊牢門欄杆,壓低聲音恨恨道:
“老七,我若下了大獄,只怕定國公府也逃不了幹系!”
楚陵聞言這才來了幾分興趣:“哦?”
北陰王咬牙道:“你恐怕還不知道吧,聞人家早就與本王暗中結盟了,聞人熹也是本王安插到你身邊的探子,從前的來往書信本王全都有所留存!”
“你若救我,萬事好商量,你若不救,我便直接告訴陛下,死也拖幾個墊背的!定國公府被冠以謀反之名,你以為你能脫得了幹系嗎?!”
然而楚陵聞言不僅絲毫不見慌張,反而從袖中抽出了一摞陳年書信,當著北陰王的面輕晃兩下,似笑非笑問道:“書信?皇叔是指在東南院書房那隻貔貅鎮獸下面藏著的書信嗎?真是不巧,在皇城司搜查之時,侄兒已經派人悄悄取出來了。”
北陰王的臉色頓時煞白一片。
概因楚陵已經走到牆角用來燒烙鐵的炭盆旁,直接將那堆書信直接扔了進去,火焰躥升而起,聲音低沉散漫:
“現在,死無對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