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兄,你我也算是舊相識,既然當初約定好共謀大業,彼此就該通力合作,我在涼王府曾經安插過一名細作,原指望發揮奇效,卻不曾想今日被人發現懸屍於誠王府外,你猜是誰動的手?”
定國公假裝沒看見杯盞上僭越的龍紋,面不改色道:“老夫近日出徵在即,倒是無暇顧及外間,竟不知出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敢問王爺可查到了兇手?”
北陰王笑了笑,他本就生得圓滾,此刻更是一臉慈祥無害:“兇手至今未查出來,本王只知他臨死前最後見過的人是世子,倘若想知道事情經過,恐怕只有去問世子才能知道了。”
定國公聽不出情緒的沉聲問道:“王爺難道懷疑此事是熹兒所做?”
北陰王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本王怎麼會懷疑世子呢,畢竟定國公府和本王早就捆在了同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倘若此時生了反叛之心,只怕下場尤甚那名細作。”
“我那個病弱的侄兒雖然深得帝寵,如今也頗有幾分名望,待嶽撼山得勝還朝便是最有希望繼位的皇子,可惜體弱多病,便如燭火將熄,縱有鯤鵬之志也難禦風而行,聞人兄切莫被眼前小利所迷,而誤了你我大計呀。”
他這番意味深長的話一是威脅,二是提醒,千萬不要因為楚陵一時的風光而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否則下場只會比張子構還慘。
“王爺放心,我自省得!”
定國公語罷冷冷拂袖離去,他年輕時也是從陣戰上下來的,大權在握多年,又怎麼能容忍旁人指著他的鼻子威脅。
北陰王這個老匹夫!無非是見諸皇子之中最有競爭力的楚圭已經失寵,剩下一個體弱多病的楚陵不足為慮,而帝君又已經年邁,自覺皇位已經十拿九穩才這麼猖狂,焉知他日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一個細作,死了就死了,值當什麼?
熹兒早就和他說了,是北陰王指使那名細作毒害涼王在先,這才被他滅了口。
真是好毒的心思,涼王死了,難不成想讓他兒子年紀輕輕的去守寡?帝君追查起來,熹兒身為枕邊人難道就能逃脫得了責任?
還話裡話外警告他們不許背叛,看見涼王風光就暗中投靠,笑話,什麼叫投靠?!老丈人找女婿能叫投靠嗎?!
惹急了他們定國公府還真就扶持涼王怎麼了,文才德行出眾不說,還最得帝寵,不比扶持北陰王那個老匹夫勝算大嗎?!就算身子弱了點,扔到軍中狠狠操練幾年不信強壯不起來,這叫大事嗎?!
於是在門口把守的護衛眼見定國公臉色陰沉地負手從書房走出,嘴裡還罵罵咧咧的,最後不知為什麼,忽然又挺胸抬頭起來,威風八面地回了軍營。
閻拓和張子構的死註定成為了一樁無頭懸案,直到定國公已經藉著邊關換防的名義暗中率領大軍前往北部,皇城司還是沒有查出任何線索,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八月樹蔭蔥蘢,淺淡的桂花香氣盈滿了街道,楚陵早已命人將張子構的屍身暫時收斂在木棺中,只等吉日再行落葬。
反正屍體已經爛得不能再爛了,早幾日晚幾日也無所謂。
朱筆在皇歷本上圈出一個數字,九月初三。
楚陵目光悠遠,若有所思,如果記憶沒出錯的話,那不僅是張子構埋棺入土的日子,更是東突厥使臣團進京面聖的日子,他放下朱筆輕輕逗弄著桌案上盤踞的那條黑蛇,唇角微揚,低聲道:
“別著急,很快就會有食物了……”
張子構的葬禮辦得很是低調,一輛牛車拉著棺木便送出城埋了,墳塋雖然修繕得比普通百姓強些,但也不過多供了幾碟瓜果、多撒了一籃子紙錢。
墳地悽清幽冷,阿念沒有多待,磕了三個頭便打算回城了,他擔心有人認出他的容貌,用一頂範陽笠把臉遮得嚴嚴實實,但沒想到進城之時卻被守衛攔住了,粗暴驅趕道:
“去去去!今日突厥使臣入京,閑雜人等避讓!申時之後才能通行!”
阿念聞言一怔,這才發現今日京城淨水灑街,黃土墊道,四周值守著不少禁衛,分明是要迎接什麼貴客的樣子,他下意識跟著抱怨聲連天的百姓後退,卻見遠處緩緩走來一個足有百人的騎兵隊伍。
那支使團隊伍裡全是面容粗獷的突厥男子,人人梳著小辮,身上穿著動物皮毛製成的衣甲,精壯彪悍得就像一座大山。為首的中年男子約摸四十來歲,只見他頭戴尖頂氈帽,脖子上掛著狼紋飾品,腰佩金刀,明顯是個貴族,只是右眼不知怎麼瞎了,戴著一個棕色的皮罩子。
隱在人群中的阿念看清對方的面容後瞳仁瞬間縮得只有針尖大小,整個人頓時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他只有死死掐住掌心依靠疼痛才能勉強站穩,隱藏在範陽笠下的雙眼燃起了刻骨的仇恨,控制不住顫抖起來。
怎麼是他?!!居然是他?!!
那是一張阿念午夜夢回,死也不敢忘掉的臉!
當年西陵因為兵力薄弱,不慎丟了定、平、克、寰四州,害得無數百姓妻離子散,突厥人為了揚威大肆殺虐,而當年帶隊屠了克州與寰州的就是那個騎馬的男子!!連爹孃也命喪刀下!!!
沒想到今日居然會在這裡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