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複寰避而不答:“替那些無辜士子洗清冤屈雖好,卻也觸了那些門閥世家的黴頭,王爺難道不知此舉是惹禍上身?”
楚陵垂眸盯著棋局:“這世上總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禍也不得不受,若以一人之苦而換天下士人開顏,本王就算粉身碎骨又如何?”
雲複寰聲音低低:“這不似王爺以往作風,到底是誰暗中攛掇您向聖上啟奏?”
“無人。”
楚陵無聲閉目,彷彿在側耳傾聽什麼,皇城上空回蕩著那些舞弊官員悽慘悔恨的哀嚎,久久不散:
“雲相,你也曾經十年寒窗苦讀,難道不知科舉舞弊倘若無人揭發,要不了多久甲榜前三便盡是貴族之名,而永無你等落腳之地。”
“……”
雲複寰盯著楚陵靜默不語,過了許久才終於從坐墊上起身,然後低頭對他長施一禮,語氣複雜的道:
“殿下金玉之言,複寰受教了,帝君曾命人五日之內徹查此案,如今已過兩日,屆時無論結果如何,微臣一定在朝堂上大力襄助王爺,還那些蒙冤士子一個公道。”
楚陵同樣起身還禮,他眉目清朗,就像一幅水墨畫般幹淨澄澈,細看卻帶著幾分疏離:“此事乃是泥潭,雲相又何必置身其中,涼王府如今同樣也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還是請回吧。”
雲複寰目光更加複雜:“一諾千金,自無反悔之理,不過如今時辰不早,在下就不叨擾了,先行告辭。”
他頓了頓才補充道:“王爺勿送。”
楚陵本來就沒打算送。
但出於禮節,他還是站在原地目送雲複寰離開,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間,這才淡定掀起衣袍重新落座。
此時棋盤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通體漆黑的毒蛇,只見它身軀慵懶盤繞,尾巴隨意輕掃,便將剛才的殘局打得七零八落,聲音低沉,難掩興味:【他為什麼要來找你?】
楚陵垂眸耐心分揀著棋子,並不介意向這條黑蛇解釋其中因由:“或許是來替楚圭探聽訊息的吧,不過不重要。”
黑蛇發現人類肚子裡的彎彎繞繞實在太多了:【那什麼才是重要的?】
楚陵唇角微揚:“重要的是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踏進了涼王府的大門,並且太陽快要落山才離去,而本王誰也沒見,獨獨見了他,屆時倘若名單洩露,帝君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
黑蛇嘶嘶吞吐著猩紅的信子,對這些無趣的朝堂之事一點也不感興趣,但它還是聽明白了一件事,楚陵好像要坑這個任務目標了,它想起上一任宿主的惡劣黑歷史,心中不由得警鈴大作:
【你該不會想殺他吧?】
“殺?”
楚陵聞言忽然笑了笑,他生得一副悲憫無害的面容,笑起來也只讓人覺得良善光明,可那雙眼睛卻偏偏漆黑暗沉,像一片氤氳難散的濃墨,聲音低沉溫和:
“我為什麼要殺他?”
對於雲複寰這樣的人,殺是沒有用的。
你要讓他一步步跌落塵泥,一點點碾碎他的傲骨,你要讓他親眼看見自己效忠的主子是如何扶不起來,而曾經背棄的愛慕者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他需要仰望的位置,從骨子裡就産生畏懼信服。
然後……
楚陵將一枚白子攥入掌心,悄無聲息收緊指尖,片刻後才緩緩松開,任由化作齏粉的白棋被風吹散,意味不明的吐出一句話:
“然後你才能得到他的那顆心。”
一顆不怎麼值錢的心。
黑蛇才不管楚陵怎麼得到雲複寰的心,只要不是掏心這麼簡單粗暴的方式就好,它想起前天那團屬於崔琅的、十分美味的痛苦,不禁順著男子淺色的衣袖纏繞而上,嘶嘶出聲,期待問道:
【你要把科舉舞弊的名單透露給誰?】
楚陵眼眸輕垂,意有所指:“自然是誰想要,本王就給誰。”
聞人熹今日恐怕是氣壞了,拿那份名單哄哄對方也不錯,這樣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對方的目的也達到了,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楚陵命人收拾好棋局,直接帶著蕭犇回了白帝閣,他原以為自己進屋之後會出現一陣花瓶打砸的暴躁場面,但沒想到裡面出奇寂靜,不僅燃著薰香,還點了紅燭,隔著珠簾隱隱約約閃動,氣氛曖昧非常。
楚陵見狀眉梢輕挑,敏銳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世子呢?”
綠腰主動上前福身,出乎意料道:“回稟王爺,世子說您今日待客辛苦,恐怕沒來得及用膳,所以特意命後廚備了一桌好酒好菜,已經在裡面等候多時了。”
楚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