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大步邁進殿門,細看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身後還跟著一名眼皮耷拉的老太監,自不必說,高福這個耳報神定是什麼都告訴他了。
“萬歲?朕倒是想萬歲,可前朝國事繁冗便罷,連後宮都是如此兵荒馬亂,皇後,你說說讓朕該如何萬歲?”
帝君徑直走到上首落座,語氣低沉,不怒自威,他瞥見跪在堂下的楚陵等人,目光落在那方帶血的帕子上,臉色頓時難看至極:
“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涼王扶起來去請太醫!皇後,今日之事朕也有所耳聞,你明知老七身子骨不好還給他賜十個姬妾,在棲鳳殿又是責問又是罰跪,哪裡有一國之母的樣子?!”
皇後從帝君進門開始就心知會有這一遭,聞言卻也只能不甘跪地,過往經驗告訴她不能與這名掌握生殺予奪的君主辯駁:“臣妾知錯,甘願領罰。”
懷柔公主欲開口求情,可一瞧見父皇那張威嚴的臉便嚇得心驚膽戰,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只能低頭與皇後跪在一處,默默伸手將她攙扶。
楚陵本也是裝的,否則今日之事怕是不好收場,他眼見帝君發怒,估摸著也差不多了,幹脆掙脫宮人的攙扶重新跪地,長睫低垂,聲音帶著久病之人才有的虛弱沙啞:
“父皇,母後操持後宮多年,樁樁件件都是為了大局考慮,今日賜下姬妾也是為了後嗣著想,只是兒臣身子虛弱,反倒辜負了她的美意,父皇若要怪罪,只怪兒臣一人便是。”
他語罷深深叩首不起,連帶著聞人熹也一同跪地,只是相比於楚陵情真意切的“擔憂自責”,他的情緒則顯得更為複雜些,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
帝君擰眉道:“起來,都咳得吐了血還跪來跪去,先請太醫診治一番再說,皇後,你也平身。”
楚陵聞言這才在聞人熹的攙扶下起身,皇後也一言不發在旁落座,沒過多久太醫來了,這位院首在請安過後熟練給楚陵把脈施針,摸著花白的胡須沉思片刻才道:
“殿下一向體弱,今日吐血許是平常服用的參津丸太過大補,再加上心緒起伏的緣故,待微臣開幾劑溫補的方子便好。”
楚陵從小到大給他把過脈的太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個個都是後宮傾軋下存活的人精,沒病也能憋出三分病來。
帝君顯然也聽慣了這些老生常談,眉頭愈發緊皺:“退下吧,往後你每隔三日就去涼王府請一次平安脈,務必要將涼王的身子調養好。”
太醫應諾退下。
帝君見楚陵的身子並無大礙,也就沒有在棲鳳殿內久待,只是臨走前不知想起什麼,腳步一頓,看向皇後淡淡開口:
“近日後宮諸事繁多,皇後一人許是有心無力,暫且將宮務交給顏妃她們代勞吧,閑來抄抄經書,也算靜心思過。”
語罷頭也不回地拂袖離去。
皇後聞言頓時臉上血色褪盡,神色慘淡地跌坐在地,近身伺候的姑姑擔憂伸手去扶,想安慰卻不知從何開口:“娘娘……”
皇後卻已經沒心情理會她們了,她失魂落魄抬起頭,這才意識到楚陵幾人還在殿內,閉了閉眼道:“時候不早了,你們也都回府吧,過幾日是你父皇壽辰,莫要忘了提前備禮。”
楚陵心知皇後此刻定然不希望外人在場,頓了頓,和聞人熹一起俯身行禮:“兒臣告退。”
他們走後,偌大的棲鳳殿頓時冷清了下來。
懷柔公主上前把皇後攙扶起來入座,看著母親蒼白的臉色又是心疼又是擔憂,不禁紅了眼眶:
“母後,您這是何苦,七弟昨日才蒙父皇賜婚,您今日就賜下十個姬妾去,豈不是打了父皇的臉?再則七弟身子骨又不好,縱有不是口頭訓斥幾句便罷,何苦罰跪,他方才又吐了血,也不知多久才能養好。”
皇後卻自顧自冷笑一聲道:“打你父皇的臉?他哪裡會在乎這個。”
“皇上當初把老七寄養到本宮膝下,無非就是想讓他有個嫡子名分,讓咱們褚家幫著他爭權奪位,如今又把定國公府的勢力給了老七,好像生怕他輸了似的,本宮還真是小瞧了月貴妃,死了這麼多年還能把皇上勾得神魂顛倒!”
“母親!”
懷柔公主攥住她的手控制不住收緊,低聲提醒道:“無論如何月貴妃已經逝去多年,七弟既然養在棲鳳殿,那就是您的孩子,我的弟弟,他多年來對您也是恭謹孝順,對兒臣處處關懷,您為何總是不肯放下心結?”
皇後想起當年月貴妃寵冠六宮的情景,無不譏諷的道:“我的孩子?他又不是從本宮肚子裡爬出來的,又怎麼會和本宮一條心?”
她語罷像是忽然間沒了主心骨似的,將懷柔公主一把摟在懷裡,貼著她的頭頂低聲承諾道:“你要記住,你才是孃的親孩子,不管將來誰登基做了皇帝,母後都會護住你的。”
心中卻控制不住蔓延一陣悲涼的情緒,她們褚家掌握兵權多年,早已讓陛下生了戒備之心,哥哥也是許久不曾得到重用,自己年歲已高,想再生個皇子堪稱難如登天,將來誰又是她們娘倆的依靠?
老三狡猾,老四心冷,老六又是個混不吝的性子。
至於老七……
皇後閉了閉眼,她雖不喜歡楚陵,卻並不想否認對方的品性,可惜生了那樣一副病弱的身子骨,又是那樣慈悲的心腸,只怕能不能活到陛下駕崩還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