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莊一寒總覺得他們的初見充滿了算計與陰謀,連帶著對陳恕也有著揮之不去的心結,他介意對方從鄉下帶來的痞氣庸俗,介意對方身上的唯唯諾諾,介意對方的自私自利,所以陳恕無論付出什麼,在他眼中都是帶有目的性的討好。
到最後對方求而不得,在一個冰冷的冬夜跳入了江水中。
那個時候的陳恕有錢有地位,莊一寒想象不出一個人要絕望到什麼地步才能拋下這一切,而夢境中的他卻坐車離開,走得頭也不回。
但凡當初他能回頭看一下,哪怕只是降下車窗最後看一眼那個和他糾纏了整整九年的人,陳恕或許根本不會死。
莊一寒甚至想不起來,在那個充斥著痛苦夢境裡,自己有沒有哪怕一天是對陳恕溫和相待的,有沒有哪怕一天,在對方看向自己時,他的目光是沒有欲蓋彌彰避開的。
冬天那麼冷,陳恕死的時候,甚至都沒能得到他的一句軟話。
莊一寒說到最後已經說不下去了,喉嚨像堵著千斤重的東西,一度酸澀得有些疼痛,他把頭深深埋入枕間,低聲發笑,直笑得淚流滿面,這才上氣不接下氣的開口問道:
“陳恕,你說這個夢是不是真的?”
他絕望至極,啞聲又問了一遍:
“陳恕,你說這個夢是真的嗎?”
“……”
陳恕沒有說話,這一刻彷彿有誰惡作劇般撥動了命運的指標,致使時光悄然倒退,撥開了他心中那片最為隱痛的記憶,連呼吸也帶著幾分沉重的鈍痛。
伴隨著莊一寒斷斷續續的訴說,陳恕控制不住回憶起了他們前世相處的那些零碎片段,瑣碎到莊一寒偶爾向他瞥過來的一個眼神,又或者是他們一起坐在辦公室裡開會的情景,但更多的還是兩個人互相爭吵憎恨,最後漸行漸遠的背影。
陳恕忽然覺得有些無法呼吸,他怔怔抬頭看向外間,本能尋找著窗戶,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雪了。
玻璃窗外,夜色幽長,寒冬總是最難熬過,哪怕等到來年春日,也依舊有許多人困在那片回憶中無法走出,永遠留在了那個荒蕪的冬季。
陳恕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離開病房的,腦海中反複回響著臨出門前莊一寒說過的一句話:
“陳恕,有今天的下場都是我應得的,往前走,別回頭……”
“這輩子我不會讓任何人影響你的路,我不行,蔣晰也不行……”
陳恕只感覺大腦一片空白,麻木而又混亂,他反手關上門後就失去了力氣,扶著走廊外面的長椅緩緩坐下,直到他的膝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緩慢爬行的黑蛇,這才回過神來。
黑蛇甩了甩尾巴尖,愉悅向他打招呼,不知是不是因為得到痛苦的滋養,它的身體和鱗片看起來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好久不見,我親愛的宿主。】
陳恕垂眸望著它,怔怔開口:“莊一寒知道我上輩子是怎麼死的了……”
他茫然而又不解,罕見流露出一絲脆弱,連和這條黑蛇針鋒相對的心思都沒有了:“為什麼?”
黑蛇身形遊動,緩緩爬上陳恕的肩膀,它一邊愉悅吞食著這名宿主周身的痛苦,一邊低聲解釋:【或許是受到了亡魂執唸的影響吧。】
陳恕低低重複著:“亡魂執念?”
【一個人死後如果執念太深,靈魂不得安寧,就會出現很多不可預測的事情。】
它輕描淡寫間就吐出一個令人震驚的訊息,
【莊一寒上輩子死於非命,執念太深,所以無形之中也影響到了這一世的靈魂。】
陳恕聞言身形一震,倏地偏頭看向這條黑蛇,一度懷疑自己剛才出現了幻聽:“你說什麼?”
莊一寒怎麼會死於非命?
這條黑蛇並不是那麼樂於助人的性格,但它總是很樂意做一些令人痛苦的事,冰涼的頭顱親暱貼住陳恕的側臉,聲音低沉幽遠,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想知道你上輩子死後都發生了什麼嗎?】
【我幫你……】
伴隨著它最後一個字音落下,陳恕眼前的空氣忽然發生一陣劇烈的抖動,前世的畫面在他眼前徐徐鋪展開來,撬開了那段塵封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