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的人明天就會到,要正式關停祠堂。”他說著,把壺放在桌上,“周望你辛苦了,該交接的交接,該離開的也得走了。政策是死的,人是活。”
周望把筷子放下,沒爭,也沒問,只是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道了。”
天擦黑的時候,我們一起收拾教室。他爬上梯子,把掛在樑上的紅旗摘下來,一點點卷好,放進布袋。
我站在下面接著,問他:“你……打算回城嗎?”
“回吧。”他邊下梯子,邊說,“該回了。”
“那時候你說,等孩子們都認得字再走。”
他笑了下,眼角擠出皺紋,“現在他們也差不多都會寫自己名字了。”
祠堂裡光線昏暗,我看到他背影瘦了不少,像是這一年把他鑿刻得更加內斂了。
“其實我是捨不得。”他忽然說,聲音很輕,語氣像穿堂的風,微微的,帶點涼意。
我張口想說點什麼,最終只點頭:“我也是。”
我們又沉默了一會兒。風從門口鑽進來,嘩嘩嘩地翻動著牆角的課本。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我低聲問。
“先回城吧,”他想了想,“總要適應一段時間。聽說現在都得重新安排工作,教育口子不寬,回去也不一定還教書。”
“你呢?”周望問,“你不是老念‘返崗計劃’麼,回不回?”
我捏了捏眉心,說:“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廣播站那邊暫時不會動,但早晚也得整合。可能一紙調令下來,哪天我也得收拾東西回城。可我——”我頓了頓,“我也怕回去。”
他抬眼看我,等著我往下說。
“我怕回去後,什麼也接不上了。”我說,“這幾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他輕輕笑了聲,說:“我也怕。但不回,也留不住。往前走吧,別回頭。”
我嘆口氣,把身上的灰拍掉一點兒。
“你還記得剛下鄉的那個雨天嗎?”他忽然問。
我點點頭:“又濕又冷,整天學習,菜鹹得吃不下去。”
“那會兒我還想著,挺個兩三年就能回去。誰知道一下子過了這麼久。”
“是啊。”我望著窗戶,外頭黑得一塌糊塗。
周望靠在椅背上,腳下那雙解放鞋已經磨出了腳尖。他低頭看了一眼,說:“你說我們這些年,究竟是做了點什麼,還是沒做成什麼?”
我想了想,沒有作答,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答案。
“有時候覺得什麼也沒留下,”他說,“但看到孩子們寫自己的名字,讀得懂課文,心裡又像有點底氣。”
我輕輕應了聲。
那晚我們誰也沒再說太多,只是坐著,把酒慢慢喝光。
酒是涼的,心卻熱著。喝下一杯冷酒,用五髒六腑去暖它,把它一點點煨成溫熱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