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石急了,直跺腳:“領導這可是愛情啊!”
領導嘆口氣,把最後一點煙吸完,煙尾巴在翹著二郎腿的鞋底按滅:“愛情這東西啊,早被我們討論研究過了。你非要給它加個‘同性’,這個是當下最需要被討論的嗎?”
後來我被叫去談話。房間裡只有我和領導,他手裡夾了支煙,還沒點著,問我:“小林啊,你和周望在搞物件?”
我實話實說:“如果看書、抽煙、躲夜訓算搞了,那我們應該是搞了。”
他盯著我,把煙夾到耳朵上,說:“你這人,說話滑。”
我接嘴說:“我人也滑,你給我裝兩個軲轆,我能滑出十裡地來。”
領導沒笑,他把煙從耳朵上拿了下來,點著,抽了一口說:“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有的時候人不能太聰明,要裝一裝傻,才能活得順,活得好。”
領導頓了頓,又說:“之前踹你一腳,踹狠了,現在胸口還疼嗎?”
我點頭又搖搖頭:“我爹活到五十五。胸口早就不疼了。”
領導一愣,隔了半天說:“你爹死了?”
我說:“哪能呢,我爹是我見到的最聰明的人,死不死都活在我心裡。”
領導嘆氣,說:“別學你爹。他掃大街掃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我沒反駁。不是我學乖了,是我突然覺得有點累。因為這些人有他們自己的理,有自己理的人,是聽不進去你的理,何必白費口舌。
我從領導家出來,回到牛棚的時候,發現周望不見了。有人說他被送去另一個隊伍裡去了,說是:“思想改造不徹底,需遠離已墮落物件,防止帶壞群體。”
我笑了一聲,說:“所以我也要被送走?”
沒人說話。他們應該是認為我也瘋了。正常的人怕瘋的人,瘋的人說話,正常人都不敢回答,只想躲。
晚上我沒睡著。我枕在周望以前坐過的木墩子上,聞到一絲煙味,還混著潮濕的牛糞味。他走的時候什麼都沒帶,只帶走了一條圍巾,是我冬天送給他的。
他當時拿著圍巾,左腳踩右腳,過了半天才說:“你這人,太熱情。”
我拿話堵他:“那是因為你太冷。”
他笑了笑,把圍巾圍在脖子上,往我身邊走:“那咱們剛好,合成正常的體溫。”
第二天,我申請調去另一個分隊,理由是:想體驗不同的勞動生活,加深對艱苦勞動的充分學習。趙小石跟在我屁股後面寫記錄,但沒人去管他了。因為那年開始,村裡糧食越來越緊張,牛都養成狗了,青蛙也跑去其他的地方了。
我走前最後一次看見趙小石,他蹲在池塘邊唸叨:“為什麼不叫了?是不是敵人換了頻道?”
我走過去,拍拍他肩,和他說:“它們應該是戀愛去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看見他眼睛裡有點水光,不是憤怒,也不是羞辱,是一種他自己都沒法解釋的迷惘。
其實我,周望,我們都一樣迷惘。
我想起周望說的那句:“精神病也有真實的情感。”
是的。精神病也可能有真實的情感。
只不過,不是他們想要的那種。所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