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墨玉05 赤誠
趙懷義承旨接劍。
皇帝與他頷首,讓他巡營點兵。
還禮,趙懷義站起身告退。
他走時有些激動。韓歧站得近,能看到他捧劍離開時微抖的嘴唇,以及目光裡閃動的波瀾,映著殿外投入的日光,黑瞳中宛如星河般流彩浩瀚。
韓歧餘光追隨著他。
青年一身勁衣外罩著件並不算起眼的竹葉青羅袍,但浩蕩皇恩與光複大旻的希望從他手中那柄天子劍上散發而出,猶如一圈無實質的淡淡金光銀影,將他峻拔的身形籠罩。他昂首闊步,往殿外去,一股風發意氣好似道勁風,惹得衣袂飛揚。
那道背影冥冥之中好似與另一個人兩相重疊。
一個瞬間,韓歧彷彿看到了數年前的自己。
年少赤誠。為了家國大義,或是天子一言,他奉獻滿腔孤勇。
可日月推移之中,思慮重了、深了。瞻前顧後,猶豫、遲疑反而多了……這時他才隱隱明白,他失去的不是天子劍,不是皇恩,也不是燕琅玉對他的信任。
而是自己的少年。
眾臣將散之際,皇帝開口了:
“韓卿,且留。”
韓歧略抬起眼。
一把天子劍的轉移已經使他心情黯然。這道清朗的聲音傳來,也並不能改變他心底沉沉的黑暗。不過語氣實在溫和,到底帶來一線光熱。
明堂中只剩下他和燕琅玉兩個人。
燕琅玉走下鑾座金階,與他平視著。片晌,燕琅玉一改平素冷漠,心平氣和地說:
“我們談談。”
臨近日暮時分落雨了。
燕琅玉邀請他到留都宮殿前明池畔的沉香亭小敘。
雨細如蛛絲,飄蕩在臉上,空氣中都帶有溫和的潮濕。他心事重重,步子也不快,走不知多久視野內躍入翡翠瓦頂與朱漆大柱。
他抬起眼睛。
亭中,青玉石桌上鎏金酒器邊擺著兩只小巧金盃,箸碗兩套,卻都是帝王所用的金銀器物,沒有高下之分。而青桌之後,年輕的大旻皇帝脫去煊赫逼人的遊龍常袍,只穿著一襲粹淨如雪的玉羅衫,端坐等他。
他姍姍來遲,沒注意時辰,不太知道燕琅玉已經在這裡等了他多久。有那麼一瞬間他想開口賠罪,卻不是因為臣下來遲,只是因為他的疏忽讓曾經惺惺相惜的故人久久等候。
話到了嘴邊,總覺得不合時宜,便還是沒有說出來。
並沒有很豐盛的菜餚,只是一碟糖醋裡脊。
他回憶起了數年前還在天京的時候,初次被太子傳召,是因為堂上太子囂張的做派……他帶著滿心不悅,氣勢洶洶來赴。
年少的太子也是這樣,脫去金紅朝服,白衣見他。同樣的金盃銀碗,一碟糖醋裡脊。太子說念及卿隨父離家上京已久,只為將兵在外,環護燕旻江山……便著人問過,卿時常讓蘇杭來的廚子備上這道菜,小慰鄉情。
語聲落定,幾乎同時,他心頭原本盤桓著的一叢火氣已經煙雲消散。
那一天他和太子開懷大飲,酣暢至夜深。他某一句話對方似乎深受打動,太子略顯高興,微微一笑時,月色下的眉眼之間含著淡淡的春花秋月,醉意加持,落到他眼中是那麼溫柔動人。又一兩年,太子十四歲壽誕……
種種還宛如目前。
韓歧沉默地落座。
兩人良久的一陣無言之後,韓歧終是一笑:
“琅玉,你十七歲的生辰要到了。”
燕琅玉略抬眼,靜默地看著他。
“這回,在南都,我為你大辦一場。”韓歧斟上兩杯酒,敬燕琅玉,自行飲盡後又問:
“賀壽禮,你想要什麼?”